吕表哥的脑袋瓜前所未有地灵光起来,却没有往梁王殿下所希望的方向发展,比如,认真阅读自己抄写的文字,以求有所感悟,再比如,成为一个脸厚心黑的聪明人。 第二天一早,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进宫,到了梁王寝殿,入眼便是一摞竹简,正是他前些日子奋战的成果。 吕禄:“……” 它放在好生显眼的地方,几乎怼到面前来了。 一看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他悲壮地掏出白纸,准备和表弟求求情:“大王呢?” 领他入内的近侍压低声音:“大王尚未醒来。” 说着,语气泛起心疼,大王这几天累了,瘦了,睡到日上三竿的日子都少了,太后特地嘱咐他们,天禄阁的课业暂停一天,让大王好好休息休息。 听闻近侍的解释,吕禄一呆,又是一喜,怪不得不见周亚夫那小子的身影。既然今天不用读书,那他进宫干什么? 宫里也没通知啊。 近侍恭敬地上前,指了指收拾得齐整的书桌,蘸好墨汁的毛笔,还有双层加厚的软垫——这是梁王殿下爱的体现,昨日回宫困得打小呼噜的时候,大王还不忘关怀表哥,力求让他屁股坐得不疼:“奴婢就在一旁候着,公子有什么吩咐,尽管唤我就是了。” 吕禄:“…………” 他懂了。 这是不浪费半点时间,催促他勤奋上进,一大早上就开始抄书的意思。 魔鬼。 吕禄第一千零一次后悔,面对如此恐怖的表弟,他为什么要逞能答应下来呢…… 长信宫内殿,温馨静谧的大床上,刘越睡得四仰八叉,十分香甜。 白白嫩嫩的肚皮遮了一半,还有另一半露在外边,鼓出来的弧度已经明显没有过去那般“不堪重负”,弯腰的时候都能挤到。 长而浓密的眼睫像扇子一样起伏,脸蛋又软又红润,不知过了多久,红红的嘴唇微张,吐出一个罕见的气泡,惊醒了一旁沉思的韩师傅与彭师傅。 据长信宫伺候的宫人说,大王过了两岁,便不再吐泡泡,这几天果然还是累着了。 韩信上前几步,思及依旧炎热的天气,轻轻提起薄被,给刘越遮了遮,动作透出几分疼爱的味道。 继而与彭越对视一眼,悄悄往外走。 走到一个宽敞幽静的角落,韩信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折叠好的白纸。 造纸负责人都听学生的,作为师傅,他们自然要多少有多少。韩信慢慢展开,不大不小的纸张光滑,洁白,映入彭越的眼帘,彭师傅看得眼睛都直了,再次发出感慨:“好东西。” 韩师傅也感慨,难得做了一回复读机:“好东西。” 他们大王是个天才——天生的童年英才,远超前人,实在不能用常理看待,聪慧这个词怕是低估了他。 否则怎么会指点留侯世子,创下让三公九卿震撼的作坊呢? 这个认 知令人振奋,韩信觉得,教学计划是时候调整了。 同太后说的循序渐进,一点一滴地传授兵法,如今看来是在浪费天赋,岂不可惜?半年一套的剑法学习,也该缩短为三个月一套,再辅以刀法枪法,铁锤也来上一些……不,十八般武艺都得接触,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等到什么都教完,达成与太后“倾囊相授” 的承诺,或许不用等到大王成年! 韩师傅自信满满定下目标,那就七年,不,五年好了。 低声与彭越一说,彭师傅也兴奋了。 对于更改教学计划,彭越摩拳擦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我来,我来。” 从前带兵的经验心得,打天下时的所见所闻,统统都附上去。他虽没有韩兄那样的头脑,能够撰写《韩子兵法》,打仗本领那也是数一数二。 五年,他就可以把在逃戚氏族人扒皮扬灰,彭越想想都觉得满足,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 刘越睡得呼呼得香,对武师傅谈论的小插曲一无所知。 吕禄奋笔疾书的时候,长信宫岁月静好,殊不知外头已经炸了锅。一种新奇的事物替代了陛下宠爱幼弟的新闻,迅速成为年度热点消息,悄悄风靡至整个朝堂。 虽然许多官吏没有见过,却也听到了它的名字:纸。 由此产生巨大震荡,最不能宁静的还要属长安城的学术圈,都赖儒门希望叔孙通的大力宣传。 自从上林苑回来,叔孙通整个人都坐不住了。他陷入亢奋的情绪,爱不释手地抚摸顺来的纸,犹如对待情人一般。 秦末动乱持续多年,一大批先贤巨著遗失,对于诸子百家来说,不亚于一场巨大的浩劫。无数长者痛哭,无数传承断绝,似《诗》成为残篇,《尚书》就更惨了,搜罗在秦宫的原版被烧个精光,衍生为无数个虚假版本,唯有真正的传人依靠口述,才能将之重现于世。 可绢帛贵,竹简重啊。就算幸运地保存下来,重新整理,得是多么浩大的工程?等先贤的传人垂垂老矣,还有这个精力么? 不提传承的问题,纸张的好处实在难以估量。对于读书人而言,出身穷困,从而买不起简牍,买不起笔墨的还少吗?他们只得借阅,继而用刻刀抄录,可首要前提就是前往竹林砍伐——是的,他们连竹简都买不起,只能自己制作。 大汉立国十二年,放眼民间,还是穷困者众。六国旧贵族都被打击得差不多了,新兴贵族,也就是聚集在长安城的彻侯勋贵,他们的习性还称不上贵族;至于地方豪强与大商贾,开国时间太短,遍地寻不出一个。 所以贫穷的读书人身强力壮,都是有原因的。家境殷实才能养出四体不勤的读书人,然而汉初尚武,后者常常会被唾弃,并不受相亲市场的欢迎。 叔孙通也会武,武艺还不低,大半是因为年轻时候砍多了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