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刘越再次见到吕禄,已经是半个月后。 他走得一瘸一拐,脸还是那张脸,整个人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受刘越邀请前来啃枣的淮南王刘长与临江王刘建齐齐抬头,露出惊讶的神色,刘长手里的枣子都掉了。 这……是幼弟从前的伴读? 郦寄与吕禄的事儿,虽说是小辈间的恩怨,但事关兵符,又牵扯到吕氏外戚和功臣勋贵,没有人敢大嘴巴地宣传。譬如使劲教训儿子的彻侯,他们遮掩还来不及,谁也不想在这个关头出名,然后被太后惦记。 不信请参照营陵侯。 于是他们心照不宣地揭过去,只是在看不见的角落,有恍若海啸的暗潮酝酿、涌动。 没办法,谁都不相信这么阴毒的计谋是郦寄一个小儿独自谋划的! 权高位重、不经意间知道真相的曹丞相都觉得棘手,这要怎么劝和?一个是太后的兄长,为开国立下汗马功劳;一个是与先帝称兄道弟的大将军,同样为开国立下大功,而今建成侯府差点被曲周侯之子坑死,从前隐晦的、和谐的平衡隐隐有打破的架势。 淮南王和临江王也只知道一点,比如打包送往封地的郦寄又被暴揍一顿,曲周侯郦商一句话也没说,派心腹送厚礼赔罪,也差点给打了出来。 …… 被当做脑子不好的受害者,实则罪魁祸首之一吕禄重见天日,抿着嘴唇,沉默又寡言。 刘越不确定地唤了声:“表哥?” 吕禄心一暖,眼神有光芒闪烁:“大王。” 从前的不聪明相居然消失了。 向来羞怯的刘建打了个哆嗦,刘长干脆起身,好奇地问他怎么回事。 吕禄低声道:“没什么,就是被爹娘和大哥打了几天几夜,腿一时好不了。” 刘长:“……” 吕禄面庞冒着黑气,慢慢道:“是我太蠢,太笨。虽然大哥派人动手了,我恨不能亲手打断郦寄的腿,让他一辈子睡不安稳,见到我就求饶,像我这些天面对父亲一样。” 这话引起了刘长的共鸣,觉得吕禄性格对他的胃口。与幼弟炸吴王府的那天,是他最快乐最满足的一天,过后他连阿娘都没有告诉,放心里时不时地回想。 听说郦寄已经走了,刘长可惜道:“打断腿算什么,炸了他的府邸才好!” 吕禄一愣,全然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淮南王殿下,府邸要怎么炸?”他虚心请教。 刘长的视线飘到刘越身上,见幼弟咔嚓咬了一口枣,他一个激灵,连忙转移话题。黑家伙的存在还是秘密呢,幼弟专门告诉了他,说母后另有安排,要是露馅有他好果子吃。 两人越聊越是惺惺相惜,出的主意一个比一个狠,不仅拟定了郦寄的一千种死法,还商量该怎么抹除痕迹。 刘建听得咽口水,不断往刘越身边靠,试图找回一些安全感。 刘越淡定道:“要牛肉干吗?” 刘建:“要。” 刘越提醒:“六十八石胡椒。” 刘建“嘎吱嘎吱”,啃一口压惊:“……嗯!” 有个词叫物极必反,刘越不确定吕禄属不属于这个范畴,但显而易见的是,表哥正在往好的方向转变,他十分欣慰。 等淮南王和临江王走了,吕禄蹭到刘越面前:“大王。” 回忆起这些日子的煎熬与绝望,他语速极慢,当场表演什么叫幡然悔悟:“父亲没收了我的零钱。我以后再也不会摸刻刀,也再也不会玩土印……” 刘越啃枣的速度降了降,打断他道:“不行。” 吕禄:“?” 这手艺放在别处有奇效,取缔是不对的行为。刘越转身捧出一个陶罐,上有烧制的图案,他用堪称温柔的语气对吕禄道:“咱们不刻兵符,从临摹花鸟开始。刻好一块奖励五颗铜钱,刻得完美翻倍,须知赚钱不靠他人,靠自力更生,才更有成就感。” “……”吕禄缓缓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何况大王救了他,大王说什么都对,他答应道:“好!” . 自那日起,吕禄开始领微薄的薪水,骤然发掘出来的雕刻技艺突飞猛进。他也不心心念念着出门斗鸡了,老老实实与大王待在长信宫。 刘越的生活更是规律,半日骑射练武,半日上课读书,加上巡视梁园、监督吕禄,遇见张不疑或是陈买的时候,给他们送上鼓舞。而长信宫之外,朝局陡然变得不平静起来—— 惠帝二年,隆冬过去的初春,营陵侯刘泽当街与人争执,不仅持械还颇有不敬之言,被长乐宫下令削爵。 此事震动了整个长安。这也是吴王削地以来,第一位随先帝打天下的宗室被削爵,犯的非是韩信、彭越那样的谋反罪! 但因为证据确凿,无人求情,更有御史大夫周昌将之喷得狗血淋头。 惠帝二年夏,太后找了个错处,撤下豫章郡前任郡守,委任已逝大哥吕泽的长子吕台为郡守。吕台本为郦侯,年三十五,又在中尉衙门作为三把手锻炼数年,能力早就历练了出来,此时破格晋升为遥远南地的郡守,除了年轻些,倒也没有多少指摘的地方。 但激起的反响不小,要知道豫章郡可是有一整条铜矿矿脉,一年能有多少产出? 有人暗里发酸,心道若郦侯不是太后的侄儿,哪里能有那么好的捞金去处。而一些功臣看得更广,更远,特别是曲周侯郦商,他枯坐书房,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皇帝刘盈喜爱种田,大事越发由太后决断,惠帝二年秋,太后力排众议,封舞阳侯夫人吕媭为临光侯。 虽然只是次一等的关内侯,没有打破先帝“非军功不得封彻侯”的约定,但舞阳侯夫人身为女子,丈夫尚在人世,这事前所未有,闻所未闻。御史大夫周昌激烈反对,急急进宫劝谏,吕雉一笑,并没有生气: “临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