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一位娃娃脸的太医揣着袖子,朝淳于岫看了又看。 在此起彼伏的“陛下英明”中,他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惊涛骇浪,后退几步,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一定是他产生幻觉了。 否则怎么会看到离家出走的长姐出现在这里,还成了太后跟前侍奉的女医? 淳于意有些恍惚,他出身医学世家,论血缘,称得上是扁鹊后人。与天赋同样超绝但叛逆的长姐不同,淳于意年仅八岁,便遵从家族安排拜师齐地。 自二年前老师过世,他云游四方,最终来到了长安。最为繁华的长安太医署,聚集了当今天下医术最精湛的一群人,就算他自忖不输,也不敢说方方面面都能胜过他们,医无止境,他得仔细地观摩、学习。 淳于意藏好他出神入化的医术,伪装成初入门径的医者,成功当上太医署的学徒。 没过一年他转正了,同僚的医术也观摩得差不多了,淳于意骤然而生天下再无英雄与我相论的惆怅感。 他觉得是时候离去了。 他要去往代国,研究更上一层台阶的新式包扎术。 不巧吴王重病,陛下心急如焚,召集太医署全员去王府待命。淳于意不得已前往,却是全程划水,绝不往跟前凑。 ——数年前,也正是他救治了吴王一回,博得了吴王后的感激。没过多久,老师逝世的消息传来,淳于意前去吊唁,一路上察觉出被人跟踪的痕迹,他猜测这是吴王夫妻派来的人手,连忙七拐八绕地甩了他们。 淳于意一张娃娃脸上满是不爽。对待恩人都是这种态度,早知道便不救了! 如今于长安相逢,虽说吴王不知道他的存在,但他依旧不想出力。就让别人头疼去吧。 很快,淳于意发现不仅仅自己在摸鱼。 全太医署的同僚都在摸鱼! 淳于意:“……” 淳于意自小聪慧,他琢磨半天,明白了。 陛下这是不想要吴王好起来。 他自觉探听了皇家的隐秘,心惊肉跳间,更不往病危的吴王跟前凑,谁知道他阔别多年的长姐,竟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淳于意低着头,兀自纠结。 都准备跑路了,要不要相认呢。 忽然间,一道声音幽幽响起:“这位太医卿在想什么?” 他下意识回答道:“在想我长姐。” 淳于意猛然抬头,就见淳于岫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神色惊奇,慢慢挑高了眉梢。 这娃娃脸,这气质,她怎么十分眼熟。 继而温柔又惊喜地唤:“幼弟,你也在这里?” 淳于意:“…………” .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亲人相认,实乃感人肺腑。 方才,淳于岫得了陛下的准话,便毫不客气地支使太医署,让小童们煎药的煎药,拿针的拿针,空隙间,只觉角落里的一道身 影十分眼熟。她起了疑心, ♤♤, 谁知逮出了一条大鱼! 她也有许多年没见淳于意了,从前在南疆乐不思蜀,哪还会想起可怜的八岁就去求学的弟弟。 淳于岫上上下下打量他,不经意地卷起衣袖,露出其上皮肤的花纹——那是象征巫医的刺青。那表面温柔实则黑心的做派,让淳于意眉心剧烈地抽动,用气声做出一个口型:“……长姐。” 刘越注意到了这头的动静,朝赵安眨了眨眼。 吴王的事,皇帝陛下自觉已经关怀到了极致,而今留在这里,不过是对后续有些好奇,和发现新的人才的小兴奋罢了。 原来淳于女医不仅仅擅长妇科、接生,对于如何让人痴傻也有自己的一套研究,小陛下深觉自己错过了宝藏。 刘越眉目深沉,琢磨着日后若有哪个诸侯王不听话,就让淳于女医去大展针法。 陛下的眼神,赵安立马会意,连忙迈着小碎步挤到了角落里,竖起耳朵偷听。 …… 听闻赵安的复命,刘越有些惊讶,姐弟? 他压低声音:“那位太医叫什么名字。” 赵安都打听过了:“叫淳于意。” 他见陛下的眼神忽而一亮,轻声道:“扁鹊后人。” 大礼包长了腿,还是买一送二,刘越哪能把人放跑了。他的神色肃穆起来,悄悄对赵安吩咐几句:“你这样做……” . 据说淳于女医的施针十分成功,只是要等吴王转醒,还要两二日。 曾经年轻力壮的诸侯王或成痴傻,着实让朝野震动了一番! 只是在临江王刘恢等待议罪、《袁侯传》话剧风靡长安的今日,吴王的身体状况,倒还真成了次要之事。大臣们顶多陪着流几滴泪,哀叹吴王居然傻了,陛下从此痛失一聪慧的堂兄——也就没下文了。 也不怪满朝文武态度如此。吴王病了那么多年,吊着一口气的模样深入人心,他们已经习惯了,何况吴王在长安修养的时候,吴国相不也把封国治得好好的? 换句话说,吴国有没有吴王坐镇,都不甚要紧。 众人的目光很快从吴王府移走,挪到了除袁侯之外的顶流——临江王刘恢身上。 很快,每月一度的朔朝召开。对于刘恢之罪,重臣们争论得十分激烈,其中,御史大夫周昌尤为强硬,一扫对先帝血脉维护的姿态,建议道:“臣观律法……不如革除王侯之名,终身居于内室!”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看见,陛下的身子向前倾了倾,小圆脸似有万千的不忍。 “上回朕虽召来武士,下达了押禁五哥的命令,却是迫于情势,不得已而为之。”刘越犹犹豫豫地道,“何况此事,燕国相也有失察之责,御史大夫所言,是否太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