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科大概是女生青春期里都会出现的男生。
放学时,家长通常会指着他们当反面教材,然后对自己家的乖孩子说:“啧啧啧职高里的小混混,你要好好中考,不然以后跟他们当同学。”
没人接谢宛宛放学,所以最初她对赵科没有刻板印象。
他穿校服永远只穿外套,袖子卷到臂弯,衣襟敞开,不拉拉链,故意在放学时间蹲在校门口抽烟,挑衅教导主任。独特的小麦色皮肤,剔个小平头还要凹个造型,在侧面整出块闪电的图形,讲话的时候神情痞痞,把无赖两字直接糊脸上。
初中时,赵科的高中在谢宛宛回家的必经之路,那会儿他长得还行,冲撞老师的模样很酷,总能引得她偏过去多看一眼,不过从没想跟他搭话。
第一次正面对上赵科,就是在母亲下葬的那天。
她痴痴地靠在墓碑上呆了一下午,泪腺像是被堵塞了似的,一点儿也哭不出来。
约莫是上天可怜她,替她多下了些雨,充当眼泪。
小雨淅淅沥沥地扎在暴露在外面的皮肤,腿上的疼痛逐渐麻木。
沉重的两层眼皮自动盖下来,雨声仿佛是一首漫长的安魂曲,思绪腾飞着,越来越远,听得她开始犯困。
恍惚间,雨忽然停了,视线被缠上了一层暗色的帷幔,待她反应过来是人影时,一股刺鼻的烟味儿击挑起她朦胧的意识。
她五官扭曲地顺着牛仔裤腿往上看去。
一个穿着红色夹克的男生撑着把黑色的长柄伞,露出一排白牙,冲着她笑。
“小妹妹怎么睡这儿了?”赵科轻轻地踢了踢她的腿,手上捧了束菊花,“我差点以为我妈从底下爬出来了。”
她没说话,动作迟钝地把挡路的腿缩起来,牵扯到伤口时,不由自主地“嘶”了声。
赵科应是注意到了,走到隔壁的墓碑蹲下来撇了她一眼,接着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掏出包烟,抽出两根,一根放在面前的墓碑前,一根递到她眼皮子底下。
卷烟纸上留下斑驳的雨渍,她蒙圈片刻,摆摆手说:“我不会抽。”
“小孩抽什么抽?”赵科伸手把烟搁在她母亲的墓碑前,音色爽朗地说,“你妈今天刚入住是吧,这是乔迁礼,以后咱妈就是邻居了。”
他说出来的话很粗俗,却莫名有种小小年纪看破红尘的感觉,死人这件事在他眼里一点也不悲伤。
赵科把她拉进伞下,她没拒绝,两个人蹲在两块墓碑中间。
她继续听他在耳边瞎扯:“别哭丧着脸,不好看。我妈十年前就在这住下了,对这一带熟得很,我晚上给她托个梦让她多照顾点你妈妈,摆个满汉全席给她接风洗尘。”
“你妈是去地下享福的,让她放心地去吧。”
尘世间太苦,要是母亲在那边的世界真有人带她吃喝玩乐,也算是一种解脱。
谢宛宛抱着膝盖,哭笑不得:“你把我当白痴吗?”
赵科拍拍她的脑袋,吐出烟雾,感叹道:“妹妹啊,当白痴才快乐啊。”
吸了口二手烟的谢宛宛咳嗽了几下。
瞧他心大的模样,确实像个白痴。
后来是赵科把她背回家的。
一路上几乎都是男生在说话,他说他妈病死之前特意拖着病重的身子去给他买了把吉他,但是这把吉他被教导主任摔烂了。
他说他有烟瘾,目标是活到三十岁。
他说周三在live house跟着一群朋友玩乐队,问她要不要去看看。
赵科的嘴好像一条没有缰绳的野马,东扯西扯拉都拉不住,什么都敢当家常便饭似的往外说。
谢宛宛静静地听着,仅在最后搭了话:“周三我得上学。”
其实她还是斟酌了一会儿,有点想去,又不敢去。
赵科愣了愣,托着她的腿往背上垫了垫:“啊,差点忘了你是隔壁附中的好学生了。”
他用了一种嘲讽的语气,掩盖住话里的失落。
紧接着后半段路,他的话就没这么多了。
谢宛宛想自己大概是冷场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不上学不代表她可以肆无忌惮。
学校喜欢把学生根据成绩或者好学程度自动分为两类。于是出现了好与坏的对立面,使学生双方互相看不起。
“坏学生”骂“好学生”书呆子,“好学生”讽“坏学生”社会垃圾。
谢宛宛觉得这不公平,人性是复杂的,不能被非黑即白地定义。
所以,那会儿她真的单纯地认为赵科只是个不喜欢读书的好人,除了不好学外,他什么都很厉害。
赵科把她放在小区门口,背过身懒散地说:“好好中考,别让我在我学校看到你,我收保护费是双倍的。”
他招摇的红色夹克越走越远,是雨里惟一的一抹鲜艳。
看着男生离去的背影,心中竟有些不舍。
本应该是生命中的过客,她却想着,能够再见面就好了。
谢宛宛翘着脚往前走了几步,叫住他:“赵科,我去,我想去看你的演出。”
和赵科的开始有多温馨,之后就有多闹心。
在之后的半年里,谢宛宛一个月会旷课两三次去看他的演出,有时候是live house,有时候是街边广场,有时候是人来人往的天桥。
他的乐队里除了一个是他的同学,另外几个都是已经走进社会的青年浪子,居无定所,没有固定的工作。
谢宛宛觉得当时自己可能是中毒了,认为那样的生活很酷,甚至出现了不上学混混日子也挺好的想法。
她对赵科有着迷之滤镜,莫名的崇拜。
她偷偷地写日记,偷偷去学唱赵科的歌,偷偷去打耳洞,赵科打几个她就打几个。
地下乐队完全不能赚钱,他们乐队里的主唱因为私事多次鸽了演出,赵科很生气,差点跟队友闹翻。
谢宛宛跑上去阻止他把酒瓶子抡起来,说:“我唱好不好?”
她现在还记得赵科当时听她唱完之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