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奋翅鼓翼,飞上天际,却又像被周围的金珠宝石,生生困在了原地。
这本是祖母为她准备的及笄礼。
只可惜物是人非,那双慈爱的手,终究没能为她挽起亲手养成的一头青丝。
“就这个吧。”
带走它,做个念想也好。
富贵的簪子缠进发间,与她被悉心装点过的明艳面庞相得益彰。榴裙曳地,骊珠撑住案面,缓缓起身,恍若神仙妃子。
贵女装点完毕,其实已可以跟着早就囫囵准备好的车马动身了,外头却不知为何喧闹起来。
“殊姑娘这是何意?”
骊珠屋内原还有个小丫鬟,听着外头有动静便出来查看,没想到碰着了大夫人生下的姜殊玉,不知为何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眉目飞扬地要闯进来。
“这不是姜府的地盘吗?”姜殊玉上着浅黄窄袖襦衫,下穿凤仙粉长裙,明明同是身在孝期,却被特许簪了几支鎏金穿珠发钗,张狂至极。
身旁的下人听了她问话,立马陪笑道:“自然是姜府的地界。”
姜殊玉很乐意听见有人附和自己,故作疑问地睨着小丫鬟,娇笑道:“既然仍在姜府,怎么会由一个不知哪来的下人,阻了姜家小姐的去路?”
小丫鬟惶然后退一步,踟蹰道:“可是,这是骊姑娘的屋子……至少得过问骊姑娘……”
“她算哪门子的姑娘。”
姜殊玉不耐烦等她说完,一把将她推至一旁,小丫鬟不敢忤逆,身子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殊妹妹。”
姜殊玉听着这声熟悉的称呼,面露不屑:“姜骊珠,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她说罢,正眼看向堂前款款而来的姜骊珠,被那通身的贵气惊得张大了嘴,同样瞪大的双眼中,全是难以置信。
她气得眼睛发红,嫉恨道:“谁准你用这发簪了?”
“祖母准的。”
姜骊珠不懂她为何来此撒泼,只平淡回道。
“谁是你祖母?”姜殊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不依不饶道,“你这异族女,与我姜家,分明就没有半点关系!”
“凭什么占了我姜家十几年的东西,还要抢走祖母的簪子?”她说着说着声音便大了起来,院内外的下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这惊人的消息。
毕竟当初是瞒着老夫人李代桃僵,知道姜骊珠是姜家养女的人并不多,府中下人在这些年也换了几茬。就算大夫人对骊珠冷淡,大伙也只当是身为继母的隔阂。
如何能知道,这受尽荣宠的姜府姑娘,居然与姜府毫无血缘关系。
姜殊玉也是近几日才隐约知道这件事,听得她不甘地辗转反侧好几个晚上,本来……本来姜骊珠的这些富贵,都是她的。
因此纵然知道这秘辛说出来又是一场波折,可她就是不想看到姜骊珠这样明目张胆地带走姜家的东西,尤其是本来属于她的东西。
譬如那个栩栩如生的金凤簪。
“你分明就是罪人之女,如何配得上这簪子?”
姜殊玉咬紧了牙,伸手便要往姜骊珠头上拽去。
这撒泼般的动作已然超出了贵女应当遵守的范畴,姜殊玉身旁的丫鬟虽然有心纵容,但终究有个底线,知道何为不妥,好容易才将姜殊玉拉了回来。
姜骊珠没有动。
甚至于如果这群下人没有阻拦,她大概、也许,也会这样站着,仍由姜殊玉扯下这个金簪。
姜殊玉胡言乱语,正戳中她一直以来怀揣的心思。
她知道自己是养女,有许多个瞬间,也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受这样好的待遇。毕竟她那生身母亲嫁的,不过是一个品级不高的小官,如果不被抱养来,恐怕一生都难以体会到这等养尊处优的生活。
这份运道,她该如何偿还呢?
在身边或怜悯、或愤恨、或嘲笑的目光中,姜骊珠向前迈了一步,整个人从树荫底下露出来,仍由刺目的光映在她的侧脸。
“殊姑娘说得对,是我一时昏聩,妄想太多。”
院中的所有人,包括那位咄咄逼人的殊姑娘,都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句话。
姜骊珠不在乎她们怎么看,双手高举过头顶,虽然不知缠发法门,但还是一缕一缕拨开乌发,将那日光下闪得晃眼的金凤簪拔了下来,手法不当,还捎带着扯下几根发丝。
她没有喊织锦,也没问姜殊玉,只是微微蹲身,将簪子放在身前的地上,弯腰一拜。
“祖母照料骊珠数年,本该倒箧倾囊以报,奈何恩情未了,祖母先辞,如今骊珠身陷囹圄,自认不得连累祖母一家,送还所赠,不再牵连,如有失礼之处,还望祖母海涵。”
“你……你在跟谁说话?”
姜殊玉慌得六神无主,不住地往四周看去:“你在说什么,疯了不成?”
姜骊珠这边动作还没停。她直起身,动作利落地伸手摘下了两个耳铛,包括身上那些金钏、坠子,跟一袋鼓鼓囊囊的荷包,都被她一一拆下,扔在了地上。
大夫人跟姜大爷闻风赶来,也被这场景惊得说不出话来。
“父亲母亲,姜大爷,姜大夫人。”
骊珠朝她们盈盈一拜。
“十三年过,骊珠早将二位当作生身父母,身为子女,骊珠不会留下连累二位。”
“只是骊珠来时,没有人过问骊珠是否愿意。如今要骊珠走,也同样不曾有人问过。”
“如今将要远去凉州,骊珠唯有一个愿望。”
“骊珠走后,便当世间从没有过骊珠吧。”
从此,世间只有弃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