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二十一年冬,定京城内积雪盈尺。
临近春节,定京城家家户户在门前换上了大红灯笼,天色渐晚,一簇簇红光亮起,映着皑皑白雪,一派焰火红尘好团圆,姜家的下人们扫雪除尘换灯笼,忙得不亦乐乎。
都说他们姜老爷年后便要正式升任司天监,公子也接连着被举荐进翰林,还有二姑娘波折的婚事也终于尘埃落定。
果真是瑞雪兆丰年啊,还未开年呢就好事不断,连姜家把门的小厮都不禁挺直了腰杆。
忽的感觉鼻尖一凉,小厮抬头一望,眼见着又飘起了鹅毛大雪,窸窣落地盖成堆,寒风刮过,不知怎的他想起了两年前突然寻回家的大姑娘。
那年也是一个冷冬,当日里正是他把着门,远远地瞅见一个孱弱淡薄的身影,趟着雪路缓慢地朝姜家走来。
当时他还误以为又是哪边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哪知还真是儿时走失的姜家大姑娘!
可惜啊。
小厮呵了口气,白雾在半空中消散。
这大姑娘啊,兴许真是命里没福气。
虽说好些年没养在老爷夫人身边,公子也与她不亲近,但终归是回家了,好容易过上两年富贵日子,没料想一病不起,没熬到过年便撒手人寰。
正胡乱走神着,内堂里有人喊他。
“……喊你半天不应,想啥心思呢。”
小厮憨笑一声挠了挠头,“又下雪了,瑞雪兆丰年。”
“嘿,那可不!”来人见他憨里憨气的,笑着推搡他进内院,“公子给赏了,一人一个大红包,快去快去!”
小厮脚下抹油,远远地瞧见姜家公子姜以生正给下人们打赏,听说公子儿时很是顽劣,现在瞧着身姿挺拔,面上一派高升的红气,想必日后进了翰林也定会平步青云。
下人们讨着赏,说几句吉利话,乐得姜夫人和公子喜气洋洋,内院里登时嬉笑成一团,好不热闹。
……
姜家后宅地牢内,牢门上结着层薄冰,阴暗冰冷的地下没有一丝暖意,浓厚的血腥味裹挟着恶臭弥漫其中。
姜以清被拴在地牢深处,手腕脚腕被铁索勒得血肉模糊,身上一件白色单衣也已被大大小小的伤染得黑红,关在这里一个多月了,伤口溃烂又愈合,复又被打烂,破碎的身上不断有腐肉剥落。
天寒地冻,地上满是血红的冰碴子。
“咔嚓——”一声轻响,血冰碴子被踩得稀碎。
姜以清手指轻颤,眼皮微微掀开,一双黑色的冬靴映入眼帘。
姜以生居高临下睨着地上一摊烂肉似的人,眼里是遮掩不住的嫌恶。
“死了没?”
有侍从上前探了探鼻息,微弱得几乎没有热气儿,“回公子,还活着。”
姜以生冷笑一声,“看来那吊命的丹药确实不错,打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死。”
说着他走到外墙处,只见那墙上挂了满面的工具,刀锥鞭棍,都沾着厚厚的血浆,凶煞非常。
“今儿个用什么呢。”姜以生用手指点着一件件凶器,仿佛身处定京城的金玉楼,正在为夫人耐心挑选着精美华贵的首饰。
姜以清嘴唇颤动,艰涩开口:“杀…我……杀了我…”
嘶哑的嗓音更取悦了男人,他在她面前蹲下,微微一笑,“时候未到哦,再撑上一会儿吧,我的好姐姐,今日……今日是第几日了?”
侍从答道:“回公子,四十八日了。”
姜以生面上有些失望,“这日子也太快了些,明日便整七七四十九日了,抓紧再好生快活一次!”
说着,他接过侍从手中烧得滚烫的烙铁,朝着姜以清腿上快要结痂的伤口处重重砸去——
一下又一下。
姜以清的身体已然麻木,疼痛的喊叫声都微不可闻。
自从撞破了姜家老爷的秘密,被无情打入地牢中,她的亲弟弟便每日来变着法子折磨她,抽打、鞭笞、火烙、扎针……
是她流落江湖、街头乞讨时都未曾见过的地狱。
儿时她与弟弟姜以生外出郊游,俩人一时贪玩绕开侍从,险些被歹人拐走,她带着弟弟逃至一幢破庙躲起来,可两个孩童哪里有大人的精明,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
眼见着歹人接近,姜以生小小年纪不知哪来的力气,狠狠将她推出去!
她一个趔趄栽倒在地,顺着石阶往下滚去,趁着她吸引了歹人的注意,姜以生从反方向悄悄逃走了。
被拐往南边的路上她因受伤发了高烧,拐子们以为她活不久了,嫌晦气,便随意地抛在街头。
但她还是活了下来。
不知离定京城有多远,她只能与乞儿抢饭,与野狗夺食。
直到她被善堂救下,治好了伤,吃饱了饭,还教了些拳脚功夫,长到十七岁时善堂告知已还完了情,她可以自行离去。
但同时姜以清也得知,姜家并未寻找丢失的女儿。
善堂的姨母悄悄说,若是她心里难受,不想回了也可留下做事,养活自己。
姜以清恨弟弟,她心有不甘,虽然从小爹娘便偏心弟弟许多,但她还是有些想家,想问个缘由,踌躇一番终是踏上回京的路。
这一回家,便是入了地狱门。
……
姜以生打了一会儿便觉得累了,侍从搬了张椅子进来,他大喇喇坐下,将姜以清的身体当脚踏搁着。
他的冬靴上绣着暗金竹纹,姜以清还记得之前在姜夫人手中见过。
是姜夫人亲手给儿子绣的冬靴。
“你说你啊,还回来作甚。”姜以生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上的血水,“本来丢了便丢了,爹娘抱养了盈妹回来做你的替命,可你偏倒好,上赶着回来还得罪了殿下,啧,这下谁也保不住你啰。”
姜以清已经奄奄一息,脑子迟钝到想不明白他的话。
盈妹,是她的替命?
……
姜以清还记得辅一踏入家门,便见到神色倨傲的姜以生,身边站着一位怯生生的姑娘,一双黑亮的眼睛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