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李素节正看向这里,心里七上八下。
那日,梅五脱口说公主与他想的不同,她豁然开朗,想到了逃开检查的办法。
没有人知道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但在多数人心中,公主都有着相似的面孔。
她久居深宫,养尊处优,像绫罗绸缎包裹的细致的白瓷,必然细皮嫩肉、柔弱娇美。
李素节从未如此庆幸,公主与众不同。
她拥有着小麦色的皮肤,四肢是精炼的肌肉线条,在泥水中滚过,再套上破烂的衣服、背起沉重的麻袋,看起来无论如何不像“公主”。
如果这样还不够妥帖,那么面临巨变而憔悴的面色,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穷苦出身的孩子。
一切准备就绪,昭昧穿着全套行头站在李素节面前,时不时扭扭脖子动动胳膊,觉得身上痒,头发也痒。
她去抓头发时,李素节不禁“啊”了一声。
头发。
贫苦人家养不出这样的头发。她们没有精力打理,只在卖发的时候一剪刀解决掉。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只要换身装扮就不算公主,但昭昧还是按李素节说的,像贫苦人家那样,一剪刀把长发解决掉。
李素节看着乌黑的头发纷纷而落,在地面铺了一层,想要拾起来,昭昧一脚踩住头发,惊讶地问:“捡它做什么?”
昭昧不曾读过经书,李素节便解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我不要。”昭昧嫌弃地皱眉:“都剪掉了,难不成要捡起来系回头上?”
李素节想说留作纪念,又想到她们前路迷茫,哪里顾得上这些,也放弃了。再打量昭昧时,她已经彻头彻尾成了个力夫,扛着麻袋走得像模像样。
守门人也没有看出异常。
李素节以为逃过一劫,眼看昭昧将要出城,巡查人却刚好来到,叫住了她。
他说:“把手伸出来。张开。”
李素节闻言不解,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视线落在掌心柔软的纹路,她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
手掌!
她的心悬起来。
昭昧有些懵然。她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却明白她的掌心不曾做任何伪装,即将赤裸裸暴露在对方眼底。
她低垂着眼眸,另一只空荡的手开始怀念握刀的滋味。
如果她能杀过去,一路酣畅淋漓,哪里还会这么提心吊胆。她想,如果真的混不过去,干脆拔刀好了。
一只手按在麻袋底部,暗暗用力,压出刀柄的轮廓。她已然蓄势待发。
巡查人说:“过吧。”
拔刀吧——嗯?
昭昧蒙住。
她眨着眼睛地看向巡查人。巡查人的注意力投向下个人,不再看她。
昭昧有种蓄力过猛却落空的失落,掂了掂麻袋,垂头往外走,不知道是失望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李素节却真真切切地庆幸。
等到出城和昭昧会和,她抓起昭昧的手掌仔细端详,舒畅地笑起来。
昭昧问:“怎么了?”
李素节见到她指根处泛黄的茧,心中有万千感慨,却吐不出来,只说:“没事。”
昭昧也看到那茧,忍不住埋怨:“阿耶不许我碰刀,练习的时候都只能用木棒。”
说着,她从麻袋里抽出刀,喜滋滋地拔刀出鞘,在雪亮的刀身里见到自己的脸。
她对另一个自己笑起来。
她笑了,李素节也欣慰地笑,笑着笑着,又叹息一声。
离开京城只是漫漫征途的第一步。大周已亡,新朝将立,她带着大周的公主走在新朝的土地上,不知该以何处为家。只漫无目的地奔走着,盼望离京城远一点,再远一点。
到夜里休息时,她们已经走出很远,一路避开人群,只能在荒野中露宿。
梅五生了火,昭昧就盯着火堆,像看什么新奇物事,偶尔捡起枯枝烂叶填进去,看它们在焚烧中蜷曲萎缩化为灰烬。
梅五烤了山鸡,李素节给她送来两只鸡腿。她抬头接过,问:“我们要去哪儿?”
李素节看向梅五。
梅五说:“将军没有吩咐。”
他看向李素节,李素节也不说话。
没人说得出她们要去哪里。可昭昧仍在等待回答。
“或许,”梅五小心地打破安静:“可以去殿下的本家,或者是——”
“李家。”李素节接过他的话,声音平平:“武家可能被盯住,还是去我家吧。”
昭昧瞄她一眼。
梅五没有察觉,扫出干净地面,铺上地图,借着火光,指点着说:“我们在这里,李家在邢州,想要过去,必须穿过豫州。”
李素节道:“豫州不是刚刚战乱吗,现在恐怕已经在反贼的掌控之中了吧。”
“是。”梅五点头:“豫州是北上京城的必争之地。何贼曾和豫州兵马交战,豫州城破后才进逼京城。从豫州经过的确有些风险,但是……只要往南,就绕不过它。”
李素节不自觉地握住昭昧的手。
梅五很快又说:“但只要过了豫州,就是邢州。邢州是江北重镇,何贼造反的时候,一心想拿下京城夺取名分,并未和邢州兵马正面交锋,目前邢州还在大周名下。”
李素节笑了下,重复:“大周。”
梅五看着她,敛容说:“只要周室有一息尚存,大周就不会灭亡。”
李素节却摇头:“按你所说,邢州兵重,如果能和豫州两面夹击,未必不能给予何贼重创。”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邢州没有投贼,也没有出击,任反贼攻入京城,自己却隔岸观火。
大周?他们眼里怕是只有邢州。
“也是。”李素节低声说:“毕竟,大势已去。”
梅五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抿起来。他盯着地图看了半晌,道:“那我们就往豫州去吧。”
火堆熄灭了,周围一片黑暗,耳边虫鸣阵阵。
李素节往昭昧的方向靠了靠,在她耳边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