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实知道很多事情。”季罂问她,“方才的那个女人因何被打?”
讹兽道:“她是被抢来的良家女,村里的男人常年关着她,不停地让她怀孕生子,她试图逃跑,每次都被抓回去,每次都免不了一顿毒打。”
季罂想起了关在笼子里的少女,“所以那些贩卖的少女都是买去延续什么香火的?”
讹兽点头,“是啊。”
“要是生了女孩呢?”
“杀掉或者卖掉。”讹兽看她很感兴趣的样子,“主人想知道的话,小妖可以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讹兽牵起季罂的手,带她们走进一片山林,天色又暗了,深处的树林中黑得像锅底,伸手不见五指,讹兽点起一盏灯,翻过这片漆黑的树林,将她们引到山下。
远远的可以听见哗哗的水声,附近应该有溪流,季罂看不清楚黑夜里的动静,只听到讹兽说:“主人,我们到了。”
季罂问红玉姬,“这里有水?”
红玉姬道:“是一条很深的河。”
河流宽广到望不见头,两岸有将近人高的芦苇掩映,芦苇丛深处,一个妇人在水边抽泣。
季罂听到了哭声,“你有听到哭声吗?”
红玉姬淡漠地回答她:“一个女人刚刚捂死了她的孩子。”
季罂以为听错,举起讹兽的妖灯。
衣裳带着血的妇人正将怀中襁褓沉入河水,婴儿尚无机会啼哭,母亲已经声嘶力竭,但在潺潺水流声下显得尤为孱弱。
母亲似被惊醒,慌张地捞起被她亲手沉进水中的孩子,可惜婴孩早已脸颊青紫,彻底断了气。母亲瘫坐在水边,抱着婴儿的尸身崩溃大哭。
“杀人的是她,哭的也是她。”
季罂委实不懂,纵然她用着人的躯壳,吃着人的食粮,享着人族母亲的爱意,还是无法借人的眼睛看明白世道人心。
不知为何,心头微微搐痛,恍惚间多了不曾有过的无法抑制的微妙情感。
她无法理解生出的莫名情感,抬手抚上讹兽的脑袋,“你带我来就是看这些?”
讹兽抖动着长耳,“主人,您可以召唤亡魂试试。”
夜色下的河面平静而安详,一丝风动也无,只能听见潺潺的水流声。
但就在这片平静的河水半空,一只只孱弱的阴灵在飘荡。
红玉姬眉心微动,“水为阴,最易招鬼,此地聚集大量怨气,有众多不能轮回的死者盘桓不去。”
她掐诀念动咒语,一股强盛的阴风扫过,不计其数的死婴接二连三浮出水面,河道霎时间响起密集的婴啼。
那原先痛哭的妇人吓得忘了哭泣,抱着死婴呆坐在地,惊恐地望着那些浑身青紫的死婴,嘴里颤道:“是你在怪娘么,是娘无能,娘也没有办法……”
“你爹说,如果再是女孩就祭祀给蟒仙,他们容不下你,我只能掐死你……要怪只怪你命苦,怨不得娘……”
两个婴儿飘上来,围绕着她哭啼,哭声穿脑,在妇人耳朵里针扎般刺痛。
妇人突然放声大笑,七窍滚出鲜红的血滴,尤不自知,她似已癫狂失智,怀抱着襁褓跳进了湍急的河水。
季罂竟无端生出不忍,“要不要救她?”
红玉姬道:“她杀孽太重,鬼怨难消。”
讹兽点头,“她亲手杀死了她的三个女儿,就在这条河里,方才对着她哭泣的两个鬼婴就是她的两个女儿。”
妇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河水中,最后一片衣角沉入水底时,死婴的怨灵得到了平息。
夜风吹拂,岸边芦苇轻轻摇摆,平静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这只是人间一景罢了。主人,你先吃点东西,我再带你看别的,说不定可以找到一些线索。”
讹兽采摘野生的瓜果供她们充饥,又带她们来到附近的村落。
村口立着一座由石块垒筑的祭祀台,祭祀台四周点着燎炬,照着台上高耸的柴堆,走近可以看到祭祀台下遍布干涸的血液,随地散落没有完全烧尽的白骨,有牛羊的骨头,还有人的骨头。
未免被人发现,她们收敛气息,隐去身形,和讹兽走进村子,来到一户人家。
明显是一户贫穷人家,茅草盖的顶,黄土造的墙,两扇朽烂的木门歪歪斜斜装在墙上,夜风一吹,吱嘎吱嘎地响。
眼下这间老屋的门外停了架破驴车,赶驴人是个穿着灰衣裤的男人,男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一张堆满褶子的窝瓜脸上神情不耐,不时地伸长脖子往屋里瞧。
讹兽道:“他在等这家姑娘出门。几天前,他和这家老夫妻谈妥了,今天晚上来娶他家女儿。”
“人间不是常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季罂想想这也没什么不对,“父母同意,嫁娶随意。”
讹兽却说:“主人,您再看。”
只见一个老妇人牵着一个布裙少女从屋里走了出来,这少女身量未足,年纪约莫十三四岁,脸上布满泪痕,哭得眼睛通红。
老妇人喋喋不休地叮嘱她要做一个贤良持家的妻子,抹着泪将人送上驴车。
那赶驴人一句话也没说,赶上快要散架的破车径直出村去。
讹兽牵起季罂的衣袖,“主人,我们进去再看。”
她们跟着老妇人进了屋,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个年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两眼放光地数着钱,老妇人看到那满满一袋钱时,脸上流露喜色和贪婪,再无先前的伤心难过。
讹兽道:“这家人的儿子已经四十岁,为了能娶媳妇传宗接代,老夫妻把不足十五岁的女儿卖给了五十岁的男人,他们打算用这笔钱去买别家的女儿。”
离开这户人家,她们又去了另一座村子,村口同样修着祭祀台。
讹兽这次带她们看的是一户年轻人家,天刚刚放亮,一个母亲带着五六岁的女孩在院子里洗衣,年幼的儿子在用弹弓打树上的麻雀。
受惊的麻雀扑腾着飞走,惊到了端着水盆路过的女孩,男孩不高兴地大声嚷嚷:“快走开,你挡到我了。”
母亲闻言一把扯开女孩,一边骂一边拧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