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浑浊,诸仙震动。
敖闰听不见杨戬的呼喊,听不见师祖的叹息,却能听见有铃声在耳边响起。
“叮铃、叮铃。”
风吹过幡,留下猎猎卷动的声音。乌云簇拥血日,山川草木同悲,飘渺含混的呼唤从远处传来。
“魂兮归来,离彼不祥。勿下幽都,勿托东方!”
敖闰徒然地捂着胸口,堵不住汩汩流出的血液。意识已然涣散,她分辨不出这呼唤来自何人,只是本能地想要靠近源头。
琴骨摔落,在她即将随风而去的那刻,杨戬一把将她捞了回来,死死拥在怀里。
杨戬的手指擦过她湿漉漉的脸,却擦不尽泪水。他垂首,箍住她冰凉而柔软的身躯,不让她离去,许久,哽咽道:“闰闰。”
敖闰无法回应。她容颜苍白如纸,嘴唇失去血色,冷峻的气势一朝消弥,像是与扶摇琴同时破碎在阵中了。
“闰闰,醒醒。”
杨戬浑身颤抖,赤红着眼为她输送灵力却无济于事。他不知道百灵幡在召唤敖闰,他只看见他的闰闰将魂飞魄散。
刀剑割过杨戬的心,要把那抹身影从他心头割去。
他拼命呼吸着,深深埋在她不再跳动的颈间,有句话在脑海中重复上万次。
不行,不行。
杨戬的臂膀锁住敖闰,仿佛这样,她就不是死去,而是好好地在他怀中安睡。
封神台上,柏鉴仍然摇动百灵幡,吟唱不停。
“魂兮归来——勿托东方——”
元始天尊负手而立,在千朵金花中缓声道:“杨戬,松开黑龙罢。”
玉鼎真人摘去戮仙剑后,持剑而来,轻斥:“徒儿,放手。”
杨戬恍若未闻,如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
太上老君一甩拂尘,须髯纷飞,居高临下地闭目道:“放她去封神台,莫要误了时辰。”
这话语无情亦慈悲,惊醒了杨戬。他插在土里的三尖两刃刀终于坠地,发出震耳的铿鸣。
对,还有生机,闰闰还能进封神榜。
杨戬被眼泪濡湿的衣袖,贴在敖闰的后脑,使她的乌发混合尘沙,显得狼狈不堪。
可敖闰本是干净利落的人,如清涟打磨过的顽石,不应沾染淤泥。
杨戬缓缓抬头,用最后的力气为她整理衣冠,好让她一尘不染地去封神台。
他松开怀抱,她瞬间便卷入风中,连手指都不能再相触碰。
那就去吧,闰闰,愿尔新生。
杨戬按着留有她体温的那些土石,仿佛这样就还在她身边。
敖闰离封神台愈近,眼眸中愈发燃起神采。那种几乎要裂开的疼痛消失,她恢复成轻盈的模样。
她停滞的思绪也开始活跃,居然意识到她此刻是在去封神台。
敖闰飘在云雾间,奔向封神台上的百灵幡。虽然敖闰还是没有想起来前因后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封神台,但她坚定地奔去彼端,似乎知道有人在等她。
老君心系他的徒孙,见敖闰并没有走错方向,松了口气。
敖闰进入封神榜后,必能得到神位。至于神位是高是低、是忙碌是清闲,不过由他们商议决定罢了。
到那时,敖闰便能舍弃冀州下的肉身,以新的神体留在天庭,既能与她母亲团聚,也能常常去看望老君和度厄真人。
太上老君摸摸胡子,欣慰地想道:“吾徒孙这上千年的劫难,总算是过去了。”
*
“叮铃、叮铃。”
亘古不变的铃响在引敖闰前去,然而那其中忽地混杂了另一声呼唤。
“吾儿——”
这呼唤震动敖闰的心神,令她懵懂地回望。
在封神台相反的方向,山川凝成一道深黑色的巨大身影。
朦胧而神秘,像是上古神明弥留的残念。
他着朴拙厚重的帝皇之服,五官深邃,气度庄严,透出沉淀千秋的幽寂,遥遥地向她伸出手。
“来。”
血脉相连的熟悉感压过了封神台的百灵幡,敖闰止住去势,模糊的呓语散落在天地之间。
“父亲。”
他向她敞开胸膛,宽厚的手掌似乎要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声音低沉又温和。
“吾儿,过来。”
敖闰不由自主地飞到庞大身影的笼罩下,犹如燕归巢、孩童投入父母的怀抱。
她直接从身影中穿了过去,停在山腰的云团上,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肢体。
啊,她是魂魄,父亲也是魂魄。
那她要去哪里?
敖闰想不起来了。
她浮在半空,许久,迟钝地转身,再度扑向父亲。
神明的残念在日光下析出寸寸轻烟,却始终流露笑意。
他见到未曾谋面的女儿,达成了未尽的心愿,是时候该彻底消散了。
他恢复混沌蒙昧的状态,不再弥留于世间,带着追随他的女儿,共同魂归太阳。
三十三重天外,应龙擦剑的手腕一抖,缓缓流下泪水。
杨戬本沉默地凝望封神台,倏然冀州大地震动,龙吟响彻云霄后逐渐熄灭。
杨戬睁开天眼,死死探向地下,发现黑龙的血肉不断分崩离析,转瞬已成枯骨。
泥土被泛上来的血水浸透,战场如地狱,三军哗然。
杨戬目眦欲裂。
太上老君神色剧变,迟疑道:“东皇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