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旅伴
分别是可以预见的
是我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决定
伊莱莎麻木地站在原地,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重复这些话,涌出眼眶的泪水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不停地落到地上,就像是代替她心脏中因痛苦流出的血一样。
渐渐地,天空亮起来。韩塞尔在等我,这样想着,伊莱莎迈动迟钝的腿,慢慢走回二楼的杂物间——她不知道韩塞尔醒来时格蕾特不在房间会不会出岔子。
幸运的是,韩塞尔还未醒,透过窗户,伊莱莎看到外面格外明亮,她后知后觉地想起,雪停后的夜晚总是会更亮的。
伊莱莎慢慢地滑坐在地上,抱住自己,她有些冷,冷得她想要发抖,但她没有去握韩塞尔的手,因为她不是格蕾特。
梦境的反面……
伊莱莎轻声喃喃,“是现实啊……”
对于韩塞尔来说,什么是现实呢?
韩塞尔的梦境是具象化的巨大的糖果屋,在食物匮乏的冬季,有着数不胜数的食物,糖果屋对应的是饥饿,那么,格蕾特呢?伊莱莎不认为格蕾特的出现是偶然。
现实中的格蕾特,真的活着吗?
或许我会在梦境的终结时得到答案,伊莱莎想。
雪停以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所谓的女巫,将会真正到来吗?
凝视着窗外的灰色的雪景,伊莱莎静静地等待着。
“女巫回家啦,宴会开始啦,孩子们快快出来吧!”
不久,伴随着乌鸦尖锐刺耳的叫声,地平线的尽头浮现出庞大的黑影,她的速度远远超出常人,一眨眼就向前移动数十米,待她稍走近,伊莱莎才意识到所谓黑影,是正乌压压地环绕着她周身的漆黑鸦群。
也正是在这时,韩塞尔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格蕾特……”他的第一反应是呼唤格蕾特的名字。
随着韩塞尔的呼唤,格蕾特重新接管这具身体,她紧张地叫道:“韩塞尔,快醒醒!女巫回来了!”
韩塞尔刚从睡梦中醒来,反应有些迟钝,格蕾特等不及他彻底清醒,紧紧拽住他的手,试图按照预定的路线往外跑,在跑出杂物间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女巫此时已站在门口,似乎是在翻找钥匙。因为女巫一路上是被乌鸦簇拥着飞过来的,他们的陷阱没能起到应有的作用。
“来不及了!”格蕾特小声对韩塞尔道,“哥哥,我们躲到阁楼上去!”
两兄妹在糖果屋里活动的痕迹自然是无法掩盖的,但是女巫也难猜出这两只小老鼠还在不在她的糖果屋里。
昨天格蕾特去布置碎糖陷阱的时候不忘绕到屋后做双重保险,她把毛衣拆开,毛线的一头绑在自己腰上,一头绑在窗栏上,然后向着森林的深处走,在雪上留下深深的凌乱脚印,再倒着走回来,试图营造出两人已慌不择路地逃走的假象。
虽然傍晚时雪已小了许多,天空隐隐有放晴的迹象,但格蕾特还是担心积雪会把脚印盖住,于是她把从锅里捞出来的残肢零散地埋在雪地里,希望能起到一些迷惑的作用。
格蕾特并不对尸体的主人感到抱歉,在雪中安睡一定比被女巫吞下肚要幸福的多。
我们一定会活下去的,等到严冬过去,就把你带回家。
像对活人说话似的,格蕾塔一本正经地对残缺的尸体许诺。
格蕾特跳到矮柜上,小心翼翼地拉下阁楼的梯子,“韩塞尔,快上去!”格蕾特托着韩塞尔的身体把他向上推,韩塞尔跌跌撞撞地滚进去以后,她也三步并作两步跳上阁楼,一口气把折叠梯子收上去。
阁楼像是独立于糖果屋的另一重空间,和格蕾特家中的阁楼没什么两样,朽烂的木板,堆满杂物,满是灰尘,还有一股令人恶心的霉味儿,但这也说明女巫几乎从不到阁楼上去,现在应该暂时安全了。
格蕾特暂时松一口气,抱住韩塞尔小声安抚,“没事的,韩塞尔,女巫总会再出去的,我们只要把握住时机一定能逃走。”
与童话故事里干枯瘦小的老婆婆不同,格蕾特眼中的女巫是个苍老的矮胖女人,披着宽大的黑袍,有着三人难以合抱的庞大身躯,仿佛一座移动的肉山,这样的女巫可不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能杀死的。
即使勇敢如格蕾特,此时也难以挤出往常的笑容。但是她不能让韩塞尔为自己担忧,韩塞尔从小就体弱多病,自己要保护他。
“格蕾特……”韩塞尔回抱住她,“只要和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害怕,死也不害怕。”
像韩塞尔这样的身体羸弱的孩子,生在农户家里,向来是听天由命的,韩塞尔从小到大也有不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的经历,当他因连日的高烧气息奄奄,仿佛看见死神已站在床前时,也没有多少对死亡的恐惧。
可是,格蕾特,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你又要怎么活下去?
一想到自己死后格蕾特会多么痛苦,韩塞尔就不能自私地一个人死去。
即使活着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苦刑,他的灵魂陷在这具千疮百孔的羸弱身躯中,仿佛陷于满是淤泥的沼泽中。
他的心脏常常无端地抽痛,这痛楚如同浓黑的天空中苍白的闪电,像是一个尖锐的信号,每每在他与格蕾特快乐地玩耍时刺痛他,让他记住自己和健康的格蕾特是多么不一样。
村庄里的孩子最喜欢到处乱跑,玩追逐游戏,但他不要说剧烈运动,有时多走动一会儿也胸口滞闷,呼吸困难。连日阴雨的潮湿夜晚,他常常因此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在他痛苦的时候,只有格蕾特始终紧握他的手,在这个他早已不爱的世界上,这只温暖的手是他唯一留恋的事物。
两个人才行,一个人就没有办法活下去,对韩塞尔来说,格蕾特就像是他的心脏——人没有心脏又怎么能活着?
在韩塞尔小的时候,村子里有个年轻漂亮的寡妇,她唯一的孩子溺死了,来参加葬礼的人人都劝她不要悲伤过度,要好好活着,她还这样年轻,总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的,很快,第一个死去的孩子就会变成记忆里的灰尘了,寡妇只是木然地点点头。
年幼的韩塞尔和格蕾特也被父母带去参加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