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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如初(1 / 2)

记得阿母逝时的模样,那是触目惊心的老暮,我悲伤于她的老去,不料在很多很多年后,我如垂暮的她一样,独自容与于上阳宫。昏暗的烛火好似当年推事院的摇曳,我抚摸铜镜,望着老朽的容颜,忽然明白阿母当年将自己困于宫中,直至老死的缘故。宫娥说,三哥去了。我便说,好。

没什么好说了,自我策划诛杀李三郎那时起,至今已然过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沧海桑田,我拿出三哥送我的风铃,轻轻摇着。风铃很久了,那是我十五岁最爱的玩物,于是我抱着它倚塌,听钟磬击鸣。

崔子严是不错的,只有把事情做真了,才能瞒过所有人。为了诛杀李兴业,我时常入宫陪三哥,时常去阿母和阿耶的陵墓站着。斜阳秋水,长天浩浩,三哥的哭泣一直萦绕在心头,我求三哥留京半年,说薛崇简有疾卧床,三哥便传敕留我半年,三哥说:“文德,过了这年再走罢。”我淡笑道:“能陪你这些时日已是勉强,三郎岂容再出变数?”

三哥是最爱哭的,他重情义,不希望我受任何委屈,但那时的情势已不容他扭转。时维九月,潦水尽了,寒潭也清了。数着日子,还有三日便得去青州。那半年我演得太真,所有人都以为我真的放手了,以往横眉冷对的群臣许多登门公主府道别。如今细细想来,或许我在他们眼中,只要不恋权,便没如此不堪。

太模糊了,二十年的岁月带走了清晰的记忆,我开始渐渐记不起当年的情景和人物,昏昏睡着,梦里一时天旋地转,我看到崔子严递来一杯茶,低眉道:“则天大圣皇帝时,您保了朝中许多人的命。”他说,“其实则□□留下的老臣,大多受过您的恩惠。他们敌对您,不过是不想再见第二个女皇尔。”尚还年轻的我点了额见花钿,晒然道:“原来想做女皇,便是千秋万代的过。恩惠施于他们,只是不愿再看枉死无辜,记不记得,报不报,我不曾在意。”

真是阔达的胸襟。我端详当时的自己,那是一张及像阿母的面庞。凤目、宽额、弯弯的眉毛,怪不得他们恨我、惧我。任凭哪个臣子见到肖似曾经女皇的女人,也一定会想起曾经压抑而不能终日的日子,胆战心惊。

崔子严的身躯业已弱得不堪一推,彼时我恨他恨得想嗜其血吃其肉,却依旧无法手刃。我很清楚,要杀李业兴,崔子严还不能死。金吾卫的掌控还需倚赖他的交涉——————他太懂如何把握人心,懂得如何教人为我卖命。为了控制崔子严,我唤人拿了天竺取回的毒,一日日喂他些,令他一点一点虚弱下去,直至卧床而亡。

崔子严咳了几声,缓缓坐下,我望着他,道:“不恨我么?”他笑道:“我这命早该没的,无论如何活着,公主又何时拿走,子严都不无怨。”佛像的悯笑,还有些无奈,不过画面愈发朦胧,俶尔转到洛阳的巍巍神宫里。是阿母,我无比清楚地知道,那个睥睨众生的姿态是任何人无法匹及的。十二旒的冠冕和齐齐跪拜的群臣,她在这刻业已掌握了天下。响彻云霄的呼声和震耳欲聋的鼓声是她君临天下的标志。待到偃鼓息平,她才缓缓坐下,抬手示意平身。

“功败垂成。”我听见自己道,“不过一朝功败垂成。”我好似叹息,约莫再拜了神佛罢?不清了,记不请了。东逝的淘淘江水,梵音弥文的响起,究竟埋葬了我多少年华?最后的最后,是一身红袍襆头的李兴业,满院的山茶。他在丛中笑。

其实那日宴,李兴业是带兵来的。并非他已知我埋伏,而是一开始便没想让我活着去青州。我们姑侄俩是那么相似,表面的妥协是斩草除根的决心做成。金戈铁马寒影孤刀,金吾不是未开刃的兵,而是越过万里黄沙千丈高山之军,羽林军被围后明显慌乱,杀过蛮子吐蕃的兵可不惧这些宫变鲜血,凄骨长枪与开刃的绣春刀打得胜负难料,李兴业当即拔刀朝我杀来——————是血,崔子严替我挡下致命的一刀。他的血再次洒遍我的前襟,我怔看着他,竟湿了眼眶。

等不得了,我拔刀迎敌,生养后的身子倒底比不过强壮的李兴业。好在金吾打得快,最终是围剿诛了李兴业,全了那计。头颅扔到三哥前时,三哥什么也没有说,只坐在塌上,看着头颅流血。我同他说:“李兴业一开始便带兵来,想诛我于宴上。”

他便说:“好。”

我说:“我不做皇帝。”

他说:“好。”

待李兴业头颅的血流干了,三哥终于开口:“拿笔墨来罢,我要写敕。”

我看向他,他道:“文德,你是最像阿母的。阿母做了什么,你也做罢。三哥有点累,三哥想歇息了。”

于是我说:“好。”

我听着风铃悠悠地响,仿佛回到少时刚与薛昌成婚时,三哥和大哥总来取笑薛昌,不时还刁难他。我急着帮薛昌打圆场,却被阿母笑话,“嫁了人净是胳膊肘往外拐!”三哥笑骂我,我朝他吐鬼胎脸,跑去阿母怀里,道:“三哥说我!”铜镜已然斑驳。朱门也褪色了。柳树还在,底下的欢声笑语,人物故事,却都不在了。

我是天下第二个女皇。我比阿母做得好,我恢复了陇右道,收复了薛延陀,憎我、恨我的群臣渐渐少了。我效仿太宗皇帝实施仁政,没有如阿母时为了巩固统治而采用酷吏。于是没有惶惶不可终日的大臣,没有四处起义谋反的匡扶李唐旗帜。我将薛崇简改为李姓,立他为太子。我问过他:“阿母做得好么?”发鬓已白的薛崇简道:“阿母是明君。”我笑了:“阿母是坏人。”

府里的老奴子后来承上一张纸,是崔子严放在草席下的。上边写曰:“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旁边小款题名之:“赠文德。”拿到这张纸,我沈默了很久,很久。最后我道:“折好放入他的棺椁罢,挑处好地方葬了。棺里除了我的佛印,甚么也不必放了。”宫娥称是,手里攥着的纸,仿佛生生挖走我的一块心,一直空荡荡地响。

春江花月,滚滚东水。凤阁龙楼连着霄汉,琼枝玉露做了烟萝,我缓缓走出上阳宫,缓缓走入太液池,任由鱼戏我的裙摆,水泛阵阵波纹。莲花遍池地开,于是俯身摘了一朵莲,递给身后如花年岁的宫娥。我笑道:“正是好年岁,打扮亮眼些也无妨。这莲称你,收下罢。”她红着脸作礼道谢,垂下的香囊绣着鸳鸯,我打趣她:“是有心仪的郎君啦?”宫娥羞着以莲遮面,我又再了一朵小花,别于她鬓间:“我与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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