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过了一半,史秀才的学堂停课了,柳泽日日待在家里学习,每五日带着史秀才布置的作业去史秀才家,请史秀才检查。
临近年关,关家的船终于来了。
关庸清瘦许多,像是遭遇了一场大难,整个人憔悴不少,唯独一双眼睛透亮,闪着精明的光。
关庸没在石河镇停留,给梦夏留下一箱子书,匆匆带着货物人马往府城走。
柳泽跟梦夏关上门,清点这箱子书的时候,道:“关家如今是皇商了,专管供给宫里的竹布,这次来也是为了此事。”
梦夏把书一本一本拿出来检查,重点检查保存的不好的,尤其是被虫蛀了的,仔细检查有没有虫卵附着。
“做皇商可不容易,也是关家本事,能拿到这个肥缺。”
在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士农工商的等级观念深入人心,商人地位低下,甚至有朝廷颁布“贱商令”,但这个“商”可不包括大商人,尤其不包括皇商。
大商人通过买田置地,成功混到地主阶级,改变了自家的地位,甚至很多大商人本身就是地方豪强,这样的人经商却不在“商籍”,掌握大量财富,进而谋求提升自家地位,守护自家家产。
皇商更了不得,必须与皇家关系密切,除了经济上有特权外,政治地位也不可小觑。
“恐怕日后再想找关庸拿书就难了。”梦夏感叹。
柳泽道:“是啊,这点钱人家肯定看不上了。你别担心,一切有我。”
梦夏笑道:“我知道。先看看吧,若是关家拿大,咱们也没必要扒着不放,日后找别人家买宣纸也不是不行,若是关家一如既往,有这么个关系对咱们也不是坏事。这几本蛀的比较严重,我留下来清理一下,别的你都拿去书房吧。”
史进要准备明年的县试,腊月里的文人聚会,史秀才只带了柳泽参加,文人相轻还真不假,几次柳泽回来带着酒气,都是替史秀才喝的。
“三石哥,这姑娘谁啊?”柳泽见一个娇滴滴的女子蒙着半边脸跟在柳三石后面,开口问。他才走没两天,怎么又来了?
柳三石一看就开心得紧,嘴巴裂地老大,安顿人家姑娘坐下才道:“这是云蕊姑娘,被后爹狠心卖到船上,她也烈性,自己把脸划了,挨了龟公一顿揍,我看不过去替她赎了身。”
那女孩儿头一直低着,只留一段雪白的脖颈显露人前。见她穿的衣服还是花船上的那种,梦夏主动开口:“跟我去换套衣服。”
这姑娘一看就还正在发育,年纪小,真是造孽,身上挨打的痕迹不少,新伤旧伤都有。梦夏的衣服给她穿太大,挽了几道边才勉强合身。小姑娘一直低着头,换衣服时疼的瑟缩也不敢发出声音。
梦夏温柔道:“都过去了,他们不能再伤害你。”
小姑娘深吸一口气,跪下道:“你们是好人,夫人能不能收留我,我,我不干净,不想拖累他。我什么都会干,割草养猪,烧火做饭,种田收稻,以前家里这些活都是我干的。”
梦夏把她拉起来,道:“别轻贱自己,我来给你处理伤口。”面纱之下,清秀的脸庞上半边被包着,血印红了纱布,拆开后露出的伤口从耳前至嘴角,外翻的皮肉上有着药痕。
梦夏从匣子里取出一个药瓶,瓶里是正宗的金创药,这还是她的存货,给小姑娘上好药,重新把脸包起来,道:“这药给你,三天换一次,不留疤是不太可能了,但这也不一定是坏事。”
小姑娘点头道:“我懂,要不是我长得好看,我爹也不会把我卖到那地方。”
外面,柳三石和柳泽也聊上了。
柳泽问:“你打算怎么办,娶她?”
柳三石道:“离了这儿,没人知道她进过楼子,就凭她那性子,我就是走镖一年半载的她也守得住。”
柳三石贼得很,这丫头一看就还是雏儿,性子又烈,豁得出去,他就是常年不在家也能把家打理好。他们常年在外走镖,最怕的就是媳妇在家守不住,他家里又没个长辈看着,实在不放心。
柳泽道:“你想好就行,就是这姑娘看着小了点。”
柳三石觉得奇怪道:“你当初娶媳妇的时候,弟妹也就这个年纪,怕什么,养养就好了。”接着又道,“老家来信了,当年被征走的青壮回来几个,我哥也回来了。”
柳泽道:“这是好事,我爹估计回不来了,我做了个牌位,每年过年祭拜,让他老人家在那边也有银子花。”
梦夏把人领出来的时候,两人正聊到给老父亲立衣冠冢。
“没个尸身,祖坟是进不去了,不如在这边新起一个?”柳泽道。
柳三石道:“我爹这墓还得跟我哥商量,我迁出来了,族里管不到我,但我哥还在,他估计还想在祖坟那儿立个碑。”
梦夏没做饭,从项嫂子家买了四碗面,又在酒楼买了四个菜,一道食盒装了回来,柳三石道:“又让弟妹破费了。”
柳泽道:“你从南边给我们带东西时可没这么客气。”
小姑娘有眼力价儿,收拾桌子,端碗摆菜,不让梦夏动手,柳三石笑得越发灿烂,他神神秘秘对柳泽低语:“知道你们镇上那个陆家如今怎么样了吗?”
柳泽下意识看了梦夏一眼,低声道:“我看陆家也不怎么样,县太爷收拾他可一点不手软。”
柳三石嗤笑道:“县太爷也就管管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陆家那位确实是发达了,可他千不该万不该,惹到码头那群人身上。脚力行齐掌柜年轻时也是一号人物,如今跟着府城大户程半府,陆家的根基能有程家深?还有船行,东家可不简单,听说白蛟龙都占着股,要不凭什么吃水上饭的不来码头生事?陆家倒好,什么都想伸手,可不让人收拾了,这还是背后有人保他,否则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离开呢!”
柳三石在镖局,黑的白的都见过,日日和这些人打交道,知道的也多些。
“今日就住在家里吧,你带着云蕊姑娘住客栈也不方便。”柳泽道。
晚上回到卧室,梦夏气鼓鼓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柳泽抱住她,嘻嘻笑道:“媳妇儿,我想你,晚上也不想和你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