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y的原名很土,Amy从来不提,她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曾经有个叫“桂芬”的名字。
她从小都是眼睛小,脸瘦长,小小的屁股,矮矮的个子,是街坊邻里觉得嫁不出去的、不好生养的对象。Amy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曾经。是和她一起出生的龙凤胎,没有活两个月就死了。Amy的妈妈这辈子都没有给她过好脸色看,觉得她克死了弟弟。
“赔钱玩意儿。”妈妈粗糙的手握着破烂的拖把,恨恨的说。阳光从来没有照进过他们的房间,父亲常年在外务工,难得回来一次。后来有一天,母亲说爸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转身回了屋子,说困了要睡一觉,就再也没有起来。彼时大姐早已嫁作人父,二姐也有个谈婚论嫁的对象,桂芬快要完成初中的学业。母亲的去世对于他们三姐妹来说是悲伤的事,更是解脱的事。
那个时候Amy其实也没有很大的梦想。她看电视里演的,大家在精致的桌子面前穿上漂亮的裙子,细细的饮一杯咖啡,她也想尝尝什么是咖啡,也想体会一下早上喝咖啡是一个怎样的日子。所以她初中毕业之后就去外面打工。在距离S市不远的另一个小镇,做工厂流水线上的一个女工,朝八晚六,工作结束就和姐妹们去网吧上网。
初次尝到身为女性的好处来自于她和厂里组长的相识。她懵懂的委身于组长,觉得组长对她好,对组长言听计从,组长对她工作上的失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还会让她早退,带她到自己的房间里玩。组长给她买好吃的,买新衣服,买新的头饰。她18岁生日那天,组长从自己的皮夹克里掏出一张优惠卷:“走吧,带你体会一把高端人士的下午茶。”组长油腻的笑着,揽过她的肩膀,凑到她的脖子边猛嗅洗发水的香气。两个人坐了两个小时的大巴,再在市区里转了一小半小时的地铁,终于来到了目的地——红房子点心屋。这家的奶油小方最为出名,白色的奶油挤成细腻的花纹,上面还摆放了红色的樱桃。樱桃是鲜艳透明的红,像是诱惑她的伊甸园的苹果。
“我想要喝咖啡。”桂芬小小声,又坚定的说。
“喝喝喝,我的小祖宗,想喝什么都可以。哥哥有钱!”组长拍拍自己皮夹克的上衣兜。
纸杯子装着的咖啡,浅褐色,略苦,但是又很甜。桂芬觉得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喝,不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苦到一口吐出来。桂芬尝了一口蛋糕,清甜绵密,口干湿润,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笑。她好开心,轻松愉悦的开心,这种开心好像是仿佛自己成为S市的一员,实现了自己远大理想的快乐。再后来无数个日子里,Amy喝着专业咖啡师手冲的豆子,或在日本旅行时喝着Arabica%的拿铁,或者品尝到了米其林的糕点,哪怕是接受现在先生求婚那一刻的心情,都不如这份蛋糕带来的轻松与丰盈。
桂芬对于这个生日很满意。Amy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味的蛋糕。
S市的繁华让桂芬迷了眼,她和厂长走在晚上八点半的外滩,恒隆的边门里走出了一个身穿粉色皮草的女生。她微卷的栗色头发闪闪发光,纤细的腰肢,细腻的皮肤,合身的长靴。女生路过桂芬身边时候,将粉色的皮草围在自己的身上,留过一路清甜的花香。这个女生转身走进了豪车里,和这里的男生搂抱在一起。桂芬看呆了,她摸到了社会的上层,所谓的阶级,她的心蠢蠢欲动,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的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样的生活。
后来,Amy怀孕了,是组长的儿子。后来Amy发现组长其实有个家。后来Amy打了孩子辞了职,在S市找了一个小小的美甲工作室打工。
在这家工作室里,她化名为“爱米”,工作室的同事热爱称呼她为“小爱”。桂芬现在是一个拥有栗色长发、瘦削、纹眉、接睫毛的时尚女生。美甲工作室的老板娘嫁给了一个开整形医院的富二代,看Amy老实弱小才收了她,平时除了给客人做美甲,还让她做一些打扫工作室的活。爱米也从不怨言。
“小爱,你想不想在S市留下来?”老板娘言辞恳切。
“我想的,我没有办法的。”小爱知道自己的命运不过是在城市里干上几年,23岁了找个男人结婚生子,回老家度过余生。
“哎,小姑娘还是要有点志气的嘛!我告诉你要变漂亮,变得漂亮才能过上好日子的。”老板娘露出狐狸一样狡黠的目光,“我老公医院现在有个免费手术的项目,给你免费做个双眼皮,搞个大眼睛怎么样?”
爱米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好事,小心翼翼的问老板娘“不收钱嘛?不收钱那我要干点什么呢?”
“拍张照就行。哎呀,你不要害怕,你看我对你还不好吗?给你吃给你喝给你工资。哎呀别犹豫,穿衣服拍的。”
所以Amy从那时候起获得了双眼皮。不是在医院里,而是在老板娘的美甲店里,线在眼睛上穿过的质感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窗外还在下雨,她就一下下数雨滴拍打窗户的声音。
“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板娘是这么教育的。
做了双眼皮的Amy又被老板娘忽悠做了鼻子。
“但是鼻子是个大手术哦,我可不能给你免费做的。”老板娘装作苦思冥想之后忍痛下决心。“给你一个优惠吧,两万,从你工资里慢慢扣。”老板娘的话像一条蛇,吐着信子就走到了爱米的心里。
老板娘见爱米仍然有点犹豫,走到坐着的爱米面前,双手捧着她的脸,轻轻的说:“你看这么年轻的姑娘,你就不想住在高档公寓里,拿着名牌包,你就不想从一个低着头给别人做指甲的人,换位成坐着做指甲的人吗?”老板娘定定的看着爱米,好像要把自己的信念注入到她的脑子里。像要用一把透明的斧头将爱米的脑袋劈开,要将老板娘成功的秘诀全部塞入脑中。
所以这是米奥那个高耸入云的鼻子的由来。这也是爱米绚烂生活的开始。
老板娘将她献祭给自己丈夫的圈层,圈层里的男人选择了爱米,将她作为“烧仓房”的一员,而爱米也努力的扮演好这个角色,她明白这是她能干的唯一事情。
“烧仓房”这个名字也是爱米在酒桌上,在奔驰中,在丽思卡尔顿的床上听到的说法,颇有些“烽火戏诸侯”的意思。
她要变得再美一些,就能爬的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