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经的主意,对韶声的噩梦,确实是有用的。
在梦中,若是实在撑不住了,只要念起经文,一切都会慢慢远去。包括噩梦。
她就接着她消散的梦,继续沉眠了。
若是被惊醒,便如韶声现在常做的那样,起身敲着木鱼,数着佛珠,一点点地驱散心中的阴影。
因此韶声更加笃信佛祖。
也感激观心。
她知道,观心对自己的态度说不上好,甚至有些冷冰冰不近人情。
但出家人慈悲为怀,还是拉了一把自己。
韶声觉得。
也是因着佛经对她的安慰,韶声也渐渐适应了云仙庵的生活。
又有柳大夫人顾氏心疼女儿,时常会上山来看她,与她讲讲外间的事情,或者带些东西。
使她在感受上,除了不能出门,与故京城安宁的日子差不太多。
韶声甚至觉得,一直这样过下去也还不错。
也欣羡观心,向往成为同她一般,不染凡尘的比丘尼。
甚至有了剃度出家的想法。
话说回现在。
韶声仍站在窗下等人。
等了大约有一刻,房中终于有了动静。
一位稍矮一些的比丘尼从房中出来了:“走吧,去斋堂。”
她便是观心法师。
单薄的脊背挺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径直走出了院子。
韶声追在她后面:“师姐等等我!”
与观心说话时,她总要微微屈起身子,放低视线。
到了斋堂,韶声与观心相对而坐。
观心是庵中长辈,斋饭比旁人要丰盛些,并且才及落座,便有两个小姑子前来布菜。包含一碗黍饭,两道素菜,一碟腌菜,一碗素汤。
因韶声与观心同行,小姑子也帮忙布了她的。
样式与观心相同。
“柳大夫人有些日子没来了。”观心垂着眼睛挑起一筷子青菜,突然与韶声搭话,“居士最近有什么短缺?可修书一封,寄至山下柳家,请柳大夫人再来。”
韶声猝不及防被问起,难免有些忙乱,甚至还有些受宠若惊:“啊?是、是吗?”
观心很少主动与她搭话。
柳大夫人每次来看韶声,通常是间隔一到两月。
若是家中法事做得多,来得就更勤。
不过上回确实是有些不大寻常。
那约莫是四个月之前的事情。
其时,顾氏要帮婆母办酬神的法会,故特来与住持商量,便顺道来见见韶声。
难得的是,韶声的堂妹韶言,竟然也跟来了。
柳家来了澄阳祖地后,韶言虽没同韶声一般,要被送入云仙庵中带发修行。
逃难时也没同韶声一般,一路动荡。
但相比于韶言自己在故京城时候的好日子,确实也是大大不如的。
这第一件不如人意之事,便是她仍未定亲。
虽然柳家祖父柳老爷亲口说过,韶言的婚事不急。柳二爷对她也很宽和。
二位长辈甚至专为韶言建了个园子,专为她抚琴作画,读书弈棋之用。
除了鼓励她结交本地才子,在园子里结诗社,邀新友;便是他们自己得了空闲,也会来此指点韶言的课业。
但韶言的年龄,确实不小了。
若是还在故京,她这样的年纪再不嫁人,便会被别家认为是有些问题,故而难嫁。
只是韶言见惯了故京城中世家贵胄,且其中有许多人,都与她琴诗应答,对她有意。她的眼光自然变得挑剔。
澄阳本地的才俊,就难以入眼了。
第二件不如人意之事,也与这些澄阳才俊们相关。
因前述中,这些才俊们入不得韶言的眼,韶言与他们一道对诗论道,自然不如在故京之中有意趣。
长此以往,她也没那么热衷于这些,办宴当然也少了。
祖母柳老夫人见了,便要掌家的柳大夫人,手把手地教她些内宅经营之道。
她对柳大夫人说:“反正你的二丫头已经出家做了居士,家中只剩三丫头这独一个嫡出的女儿。她又素来是我们柳家的门面。你是当家媳妇,是她的伯母,应当知道其中利害。”
柳大夫人当然无有不应。
但最令人意外的是,柳老爷竟也十分同意柳老夫人的安排,亲自叮嘱韶言,要她好好跟着伯母学。
于是,韶言便跟在柳大夫人顾氏身后,学起了管家。
这也是她此次为何同顾氏一道,来到云仙庵筹办法事。
住持怕韶言无聊,专门请观心过来,叫她带着韶言四处转转。
观心不敢违逆住持。人是来了,却一直冷着脸。
住持满面堆笑,生怕怠慢了柳家来的贵客:“柳夫人,柳小姐,这位是我的师妹观心法师,她平日里除了钻研佛法,也有些莳花弄草,读书抚琴的爱好。我看师妹与柳小姐年纪相仿,应当能聊到一起去。”
“师妹为人虽有些直率,但做事从来是极为认真负责的。夫人将女儿托付给她,可一切放心。”
她将韶言认成了顾氏的女儿。
但顾氏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
既不指正,回答住持之时,也客客气气,一副平易近人的贵夫人模样:“多谢观源法师挂念,法师费心了,我怎会信不过你。”
“夫人客气。”
“观心,带着柳小姐去吧。”住持又对观心说。
出了住持的院门,韶言主动与观心搭话:“庵中的竹子长的真好。栽得也好。”
观心听她的夸赞,脸上露出几分自矜,但又强压着,不让自己的话语中泄露出分毫:“柳小姐何出此言?”
“丛丛生于石中,劲节无折,不朋不党。”韶言答。
不过,她极擅察言观色,立刻发现了观心小小的得意:“若我没猜错,这些竹子,应当是法师你栽的。”
“你如何得知?”观心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