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开春以后,雄踞北方的元应时整备军队,再次挥师南征。
此时,去年年中所据的平江府四县,上上下下已颇为稳固,辖军与尉陵多有交锋。
大军行至澄阳,城中迎接的仪式,仍然十分隆重。
齐朔高高地坐在马上,目光悠闲,有一阵没一阵地打量着四周情况。
马蹄不急不徐地踢踏在城内的主街上,齐朔拉住缰绳,不经意地问向身边随行的元宝:“柳韶声又没来?还是你又没请?”
“禀将军,自上回将军提点之后,末将已约束过手下诸人,凡事需敬奉小姐,不可再犯。此次,专为小姐准备了华盖宝车。只是……小姐她不愿来。”元宝抱拳,恭敬答。
齐朔眯起眼睛,笑眼弯弯:“又生气了?这次又是为何?总不会上次的气,还未消下去吧。”
“末将……不知。”元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硬着头皮老实回。
齐朔笑意更甚:“没说你,你怕什么。”
他一挥马鞭,一马当先,向前跃去很远,才回头吩咐元宝:“我等下直接回府,大家也都去休整,不拘什么虚礼。一路风尘,也该歇息了。”
“是,将军。”元宝在他身后应。
此时,韶声正将一张矮榻搬至院中。
又抱来一堆话本。
她与观云一人选了一本,相对而坐。
矮塌倚靠着一架茂密的丁香。
深浅不一,粉紫相间的小花,一串一串,摇摇晃晃地垂落头顶,如同瀑布流泻。
日光透过花与花的间隙,碎碎地投照下来,像是片片的金箔,洒在韶声的脸上身上。
春光融融,晒得人暖洋洋的,不想动。
韶声舒服地将双腿蜷起,侧躺在矮榻上,立起话本,聚精会神地读着。
正专注间,忽然听得观云叫她:“小姐……”
这已经是观云第三次唤她了。
前两次,都因为她太专注,所以没听见。
韶声不情愿地合上话本,用右手隔在书脊处作书签,以免之后再翻开时,要重新找。
“怎么了?有看不懂的地方?”韶声问。
她知道观云识字不多。能认得的,都是云仙庵住持为了让她伺候人,临时教的。因此给观云看的话本,都是以图片为主,很少有字。
“不是……我是在想,小姐真的不去迎将军吗?上次就没去,这次金将军专程来请,小姐也不去……是在怄气吗?”观云犹豫又担心地开口。她想让韶声去接齐朔。
“你觉得,我以什么名义去呢?上次没有名义,所以我不能们正大光明地去。这次也没有啊。”韶声直起上身,将书背过来,摊在腿上。
她认真地回答了观云的问题。
“可是,这次有金将军为小姐准备……”观云继续劝解。
“那也没有名义。就算元……金将军有准备,我去了,别人心里不知道该怎么想我呢。”韶声重新拿起话本,眼睛已经移到了话本的字上了。她一边看,一边答。
“但小姐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啊……”观云不放弃。
“你不知道女人善变吗?我就是善变的女人,现在在意了。”韶声正看到入迷处,只从书本上方露出一双眼睛,敷衍搪塞道。
“今天日头多好,冬天闷在屋子里不见太阳,现在好不容易能晒晒,要珍惜。” 她甚至反过来劝观云。
“小姐珍惜日头,怎么还看书呢?什么书这么好看,给我也看看。”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斜伸出来,抽走了韶声手中的话本。使她躲在书后面的脸,全部露了出来。
韶声没了话本看,只得抬头看向来人。
真是说什么就来什么。
来人正是她与观云刚才讨论的将军,齐朔。
他虽卸了甲,却仍是一副武人的打扮。
黑衣窄袖,长发以银冠束起,线条利落的小腿紧紧地裹在皮靴之中。
没穿他喜欢穿的青袍。
反而使他明艳的美貌,毫不掩藏地展露出来了。
英气勃发,浓烈冲人。
这时候,他不是刚入城吗?
不知是不是春日懒倦,日光将韶声的脑子照得有些迟钝,只知懵懵地看着,什么也想不起来说。
齐朔对着观云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是、是。”观云一眼都不敢看他,如蒙大赦地跑走了。
观云走后,齐朔打开韶声的话本,数着字,一字一句地念起来:“初时,书生遇雨……”
听着齐朔充满感情的朗诵,韶声觉得,仿佛是自己心里最羞耻的秘密,毫无准备地被他扒开了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暴晒。
“不好看,别念了。”韶声捂着耳朵,小声抗议。
“小姐光顾着看书,都不来接真真。既然书不好看,真真难道连书都不如吗?莫非声声小姐要做大学究?”齐朔俯身,倾向韶声,将书册又放回她的手中。
韶声被他拿话堵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只能再懵懵地看着他。不过,看不过一会,就又被近在咫尺的美丽慑住,红了脸,慢慢转过头去。自以为脸转得不露痕迹。
韶声其实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齐朔的。
因为她看不清楚他真正的态度。
大部分时间里,他总是笑眯眯地,对着她阴阳怪气。每当他这样,韶声总恍然回到旧京城,会下意识地以大小姐对待元贞公子的态度,觉得齐朔可亲,可以肆无忌惮地同他争论,甚至是吵嘴。
但偶尔,属于元应时的肃杀之气,对着她仍然会露出些许。正如猛兽隐约的獠牙。
这使她不免考虑起自己的处境。
虽然,齐朔说过,他会供养她,她在他这里,仍旧是柳二小姐。甚至还说要成亲。
那他到底会供养多久呢?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无从揣测齐朔这个聪明人的想法。
但她唯一知道的一点,齐朔如果腻了她,抛弃了她,她就要同观云所说的一般,要么直接去死,要么胡乱嫁人饿死,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