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忆卿疯狂地拍打着身上沾染的尘土,像在发泄着某种不安的情绪,而后手一松,将洗得泛白的布包扔在沙滩上,自己也散了架似地跌跪下去。
翻滚的海浪一遍遍地掠夺着眼前的细沙,也打湿了戴忆卿的双眼,那些被她小心翼翼埋葬起来的回忆也如猛兽一般卷土重来,将她的心再次撕得粉碎……
自戴忆卿有记忆以来,妈妈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是康城医院的常客,为了照顾住院的妻子,身为老师的戴继海不得不常常向学校请假。
小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当别的小朋友都跟着父母出去游玩的时候,戴忆卿却整日泡在医院里,陪伴着病床上的妈妈。
起初,她还能趴在床边和妈妈说说话,告诉她自己最近读了什么故事,听到了什么笑话,可床上的妈妈却时醒时睡,在戴忆卿的记忆中,她似乎从未听到过妈妈的笑声,只见过妈妈嘴角的笑意。
渐渐的,爸爸开始叫她不要打扰妈妈休息,她便只好蜷缩在屋内的椅子上读书,妈妈住院的这段时间,她每天最大的娱乐就是阅读爸爸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夏末。
一天傍晚,戴忆卿一如既往地在透析室外等候,可当她翻到这个夏天读的第十本书的第六页时,透析室的大门却“砰”得一声被推开了,从里面出来的是推着妈妈病床往前跑的医生和护士。
“快叫你爸爸过来!”
戴忆卿愣愣地望着那个走廊里渐渐远去的病床,一瞬间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妈妈走的时候,病房内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大人,戴忆卿蹲在角落里,看着妈妈的娘家人张牙舞爪,咆哮嘶吼,埋怨戴家照顾不周。
她不敢作声,生怕吵醒了睡着的妈妈,爸爸告诉她,妈妈在睡梦中去了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在那个地方,她再也不会感到疼痛。
料理完后事,妈妈的娘家人还不肯罢休,他们轮番到戴继海工作的学校里去闹,不过几个星期,戴继海就被辞退了。
眼看着初中开学的日子就要到了,可戴忆卿却常常看到爸爸握着家里仅有的那张存折唉声叹气,为了医治妈妈的病,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
就在这举步维艰的时候,一通老家打来的电话让这对一贫如洗的父女彻底绝望了。
虽然戴继海一直没有把家里的境况告诉自己父母,可老两口却从老乡那知道了他的难处,为了多挣点钱接济他们父女俩,忆卿爷爷便冒险在暴风天开船出去捕鱼,结果可想而知,他再也没能回来。
奶奶的哀嚎声在电话那头久久不散,爸爸发了疯似地抽打着自己的脸颊,那一声声清脆的巴掌像烙铁一般印在了戴忆卿的脑海里。
当晚,戴忆卿跟着爸爸离开了康城,第一次踏上了星途镇的土地。
爷爷的葬礼简单朴素,出殡当天,戴忆卿唯一的姑姑戴荣珍也从康城回来了,只是她以孩子要去补习为由,话都没多说几句,便又匆匆走了。
对此,戴忆卿倒并不感到意外。
戴荣珍从小不爱学习,连初中都念不下去,只好去技校学点手艺。
可技校还没毕业,她便被小姐妹撺掇着一起去城里挣大钱,家里不放心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年纪大些再出去,可她没有听劝,连夜收拾行李坐船跑去了康城。
之后的几个月里,她从没给家里打过一通电话,直到有一天,她大着肚子回到了星途镇。
忆卿的爷爷奶奶看着女儿眼泪止不住地流,可戴荣珍却不是回去求助的,她高傲地挺着肚子,宣布自己要嫁人了,对方就是自己打工工厂的老板。
忆卿奶奶心里犯嘀咕,便抓着女儿仔细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对方竟是个有妻女的人,眼下那男人已抛弃了那母女俩,并答应戴荣珍,只要这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他俩就立马结婚。
戴荣珍骄傲地描述着那个城里的男人,仿佛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已经变成了“另一个阶层”的人,可忆卿的爷爷奶奶却茶饭不思,整夜无法入睡,心里有苦却明白为时已晚。
后来,戴荣珍生下了那个孩子,城里的男人很满意,因为那是个男孩,足以继承香火的男孩,母凭子贵,十八岁的戴荣珍如愿以偿地嫁给了四十多岁的丈夫,在康城当起了阔太太。
妹妹让家里人伤心至极,好在哥哥戴继海不负众望,考上了康城当地一所大学的中文系。
毕业后,戴继海原本一直打算回星途镇教书,可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却突然改主意去了康城。
眼看着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戴继海却迟迟没有追求任何人的意思,同校的好多女老师都对他暗送秋波,却通通被拒之门外。
那时候的戴荣珍正忙着处理丈夫在外面的莺莺燕燕,为了讨好夫家,也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她便将她丈夫的远房表妹介绍给了戴继海。
这位表妹从小就体弱多病,家里人求尽了各种偏方补药供着她,勉强维持着身体,眼看着岁数也该出嫁了,却没有人家肯接受她这样的身体条件。
戴继海初初见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觉得她为人温柔,话不多,是个可以做妻子的好女人。
没过几个月,他们便结婚了,婚后二人相敬如宾,表妹的身体甚至还有好转的迹象,直到他们唯一的女儿戴忆卿的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