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一会歇一会,入了城,弃了驴,租个小马车,总算不用晒了。春秧累坏了,一会昏昏入睡,一会被叫起来吃点东西,季夏日长夜短,晚上睡得少,白日又热得人烦。她就这样半梦半醒地赶路,天亮又被摇醒。
“阿苗,快到家了,该起来梳头了。”
她蹭一蹭,换个面,又睡着了。
“阿苗,你娘来了。”
春秧猛地惊醒,大叫:“娘,娘,春生。”
马车刚好停了,春生炮弹似的从院里冲出来,围着马车又跳又叫,随后是住在门边的三婆探头来看。
粟骞抱着春秧下来,春秧推开他的怀抱,径直冲向春生。春生抱起妹妹,欢喜得直叫“娘”。
粟骞伸手去接车夫帮忙搬下的书箱包袱,头却一直扭着看向院门,果然,第三个就是自家娘子。
“容大!”
李秀荣啐他一口,嗔骂:“赖皮鬼,谁叫这个了?”
包袱书箱,没一个轻的,粟骞不让她接手,笑嘻嘻道:“里头都是宝贝,你手重,要碰坏了。”
李秀荣抬手拍了一记,他老老实实改口:“错了错了,娘子手似柔荑,不该被这些粗重玩意磨坏了。”
“贫嘴。老人家可好,这一路可平安?”
“都好都好。”
驴是在洪家借的,如今人回来了,驴却不见。洪泽趿拉着鞋,匆匆赶出来后,一直默默地跟着粟骞,等一个交代。粟骞回完娘子的话,朝她眨眨眼,赶紧掏银子赔偿。
“实在是对不住,路上遭了劫,光顾着逃命,没护好驴先生。改日再上门请罪。”
这样没长成的小叫驴,牲畜市场的售价是四五两,粟骞赔了十两。洪泽扭头看向自家方向,他娘将窗打下来,没出声,洪泽便安心收下银两,学大人的口气客套了两句。
粟家四口进了门,两个小的围着从书箱里抱出来的猫儿看,两个大的进了里间。
粟骞抱住娘子,想要做点坏事,可惜娘子手快,一把揪住了他左耳,他只好熄了那心思。
“你老实说,那驴是怎么回事?”
才说一路平安,这会又遭劫,自然是鬼话。
“娘子不是嫌它老叫唤,吵吵人嘛,回来路上,送人了,给了路边贫苦老农,行善积德,没做错吧?”
有人来探亲,将驴留给了洪家,洪福家的想把它养大了卖个好价,不顾众人反对养在了本就狭小的院子里。这牲畜又臭又吵,邻居们苦不堪言。直接买走吧,价低了人家不依,价高了难保她不会再来一次。
难怪他特意借了牵出去。李秀荣捂脸笑过,主动亲他一下,以示嘉奖。
粟骞要回亲,李秀荣用手挡了,叹道:“先前是我思虑不周,出门第一日就不安,夜里一直忧心,还好你带上了她。瞧我这娘当的,怎么能把娃儿交给别人呢?”
粟骞抱起她,放在椅子上坐好了,蹲在她面前,柔声安慰:“若我能跟着去,一家四口就不用分开,所以呀,全是我的不是。”
李秀荣伸手,摸摸他左脸,含着泪说:“晒黑了些,一路辛苦了。往后别去了,少挣点不要紧。”
粟骞将左手按在她的手上,包住了,笑道:“不辛苦,这一回,能挣这个数。”
空着的右手比了个六。
李秀荣用手盖住,小声惊呼:“六百两?”
粟骞摇头,无声道:“六千。”
李秀荣收回手,捂了嘴,走到窗边去探看外头动静。粟骞跟过来,趁机偷香,笑嘻嘻地跑了出去。
李秀荣等脸不红了再出来。
春秧叫道:“爹娘都出来了,春生,抱给他们看看。”
这话像是有些别的意思,夫妻俩对视一眼,又想笑,又不好意思。
春生抱着猫走到爹面前让他看,粟骞清清嗓子,随手撸了一把,转身将书箱上方层层包裹的锦盒取下来,大声道:“我去里边交个差,一会回来。”
李秀荣推着他往里走。
“换过衣裳再去。”
帮工思儿早在他们进屋前就照吩咐打好了热水,方才说话耽误了一会,水不大热了,不过这大暑天,是凉是热都不要紧。
李秀荣拧好巾子过来替他擦,小声埋怨:“怎么又不理春生?他也是好孩子啊。”
粟骞忙道:“阿苗那样爱他,娘子这样疼他,我吃醋!”
李秀荣喷笑,手上略用力,连擦了三下,嗔骂:“有你这样当爹的吗?对了,谷大夫说这回看着好了许多。他问话,春生答上了好几句。谷大夫让他劈柴,你猜怎么着,一会就劈好了,通通一个长,堆得整整齐齐,比松秋干活更利索。这力气,嗐,那些肉菜没白吃。”
“娘子这么辛苦赶过去,那大夫就这样治?这不是骗子嘛,我砸他招牌去!”
“不是不是,只是试一试他,每日做的都不一样,你没看他说话做事大不一样了?有用,明年我还带他去。”
粟骞沉默。
李秀荣替他系好腰带,仰头看着夫君,柔声道:“既做了他爹娘,好也罢,没那么好也罢,多疼疼他。”
“娘子说的是,是我错了。”
粟骞娶了李秀才的闺女,跟着泰山做了王府后巷教下人识字的夫子。因有副好皮囊,偶然得见,被王爷瞧中,叫去外院做了个不入流的陪读。再往后,陪读之外又兼了许多差事。王爷早下过令,若是粟先生来见,不得阻拦。
粟骞抓着锦盒进去,来不及行礼,福王早已起身,亲自来迎。
“找着了?”
“幸不辱命。”
“真能搞定那老东西?”
“咳。”
“他不在,回屋写折子去了,哼,这小人,又要告状了。”
“王爷,事不宜迟,叫人去请他来吧。”
请字加了重音,福王向来信他,为表尊重,打发方海亲自去请。
“就说寻了幅难得的好画,请他一块来鉴赏鉴赏。”粟骞加完这句,躬身向王爷请罪,“一时情急,逾矩了,请王爷责罚。”
王爷兴奋不已,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