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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2 / 2)

侯爷不暝的双目,撕裂侯府风雅的院落。但凡是生着的事物,见了就砍,血液浸润在泥土里,砖板上,飞檐瓦当淌落猩红斑驳。

华发苍苍的岑老太,忽得从那木椅上起了身,掌着木杖凝目看向院落紧闭的门扉,端庄威严一如往日。岑麟幽年幼,只听得院外厮杀喧哗,心下恐惧,抬手去拉祖母的衣袖。

岑老太垂眸看她,轻抚她柔顺的发丝,珍重而怜惜,转而对一边留守的侍卫命下:“带她走。”

“祖母?”岑麟幽疑惑地回眼,那侍卫足下生风,不敢耽搁半分,“祖母?”

老太太迎着天光而站,夹杂着院中传来泼洒和撞击院门的声音毅然念诵,杵一枝苍劲的木杖,再不会比此时更为挺拔。

“草木秋死,松柏独在。”

苦涩发腻的气味飘散开来,熏红了她的眼眸,更加惊恐地呼喊:“祖母!————”

“叮当”一声,油灯落地碎裂,随着院门被撞开,星星之火骤然迸溅。

“我心如松柏,风霜无可屈。”

侍卫蒙住了她的眼睛。时年十四的岑麟幽从指缝间挣扎着看到的那最后一眼,火光冲天,将老太太始终不曾动摇的背影吞噬。

离城数月,一路皆是萧瑟之景。那侍卫最后也在逃亡路上燃尽性命,伤口感染化脓,拖着最后一口气,鲜血淋漓地喊小姐走,须臾间便咽了下去。

岑麟幽垂着头哽咽半晌,缓缓伸出手去阖上那侍卫的眼。

雷声在乌云之中滚动,忽明忽暗。苍穹再也支撑不住,雨水从缝隙之间渗透而出,混着泥土与烟尘,漫漫雨帘落入人间,浇灭了战火,也洗去旧日光华。侯府的一切,从此便也被蚕食殆尽。

她托着侍卫的肩膀,咬牙向后拖拽,足下磨着湿润的地面空滑几下,却纹丝不动。她不再徒费气力,环顾四周,入眼皆是破败褴褛,缩在角落里的百姓身上的脏污血水顺着雨水晕染在地面上。

岑麟幽站起身,散乱的发丝黏在她的皮肤上。她抬手点去自己眼角的酸涩,仰头迎着雨水,看着灰暗云端中隐隐露出的一线青白的天光,随后将一片玉钗取出,藏入侍卫的衣衫中,又双手合十为其祈福,躬身,随后转身向城外走去。

“姑娘请留步。”

刚迈出城门,身后便传来喊声。嗓音清润而柔和,岑麟幽懵懂回眸,只见离自己两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着绀色布衣的撑伞青年,明眸若秋水,玉面含笑意。纵使来人装扮朴素,却难掩其玉树临风,超然世外。

岑麟幽垂眸看看自己满身狼狈,默默扯了扯衣袖。

“不知姑娘是要去往何处?”青年上前半步,将伞倾斜遮于她头顶。

“不知道,”她呆愣地仰头,“或许可以去泽州。”

“从琼昌到泽州需向南行数百里,期间山水重重。”

“总会到的。”岑麟幽见青年唇角勾起,不明所以,继续道,“我知道你觉得我年纪小,又是女儿。恐我受不住路途艰苦。实际上我也不在意会去何处,只是漫无目的太过痛苦,泽州乃我祖辈所在之地,尚可做一去处。”

那青年低头轻笑一声,取出手中玉钗。岑麟幽一惊,双手绞在一块儿,面露愠色,问:“公子,这是我留给我友人的安魂之物,你为何偷偷摸了来?”

“莫要着急。我只是有三个问题想要请教姑娘,还请姑娘如实作答。”

青年看眼前怒目而视的少女,不紧不慢道:“第一个问题,姑娘的玉钗质量上乘,非是寻常人家可用,敢问姑娘芳名?是何方人士?”

“大兴岑家,排行十六。岑麟幽。”

“原来如此,”青年说,“第二个问题,为何留下玉钗?”

“那人是我家中侍卫,救我有恩。我本想送他入土为安,只是实在没有能力。但我知玉可安魂,留下给他,为他祈福,愿他来生可得安逸。”

“家仆忠诚,终生护主,不是应当?”

岑麟幽睫毛颤了颤,手指互相绊着,垂眸又抬眼,见眼前的青年面无波澜,这才迟疑开口。

“......我不知道。”

“你说应当那便应当,我不清楚。我家里什么都没有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人死的死,散得散。祖母叫他救我,只是救出城去也算是尽了职责,偏偏抵上性命把我一路护到这里。知恩不报非为人,再者人逝魂归天地也是应当。我就觉得......”她忽然又咬住话头,“我不清楚。这已经三个问题了。”

那青年听后,不言片刻。岑麟幽抬眼他,心中满是不解,明晃晃地挂在脸上。

青年眼中似有一种趣味的微光。眼前的少女虽尚未及笄,言语间却仿若因为早已看透而麻木不仁。她眼里燃烧仇恨的火光,嘴上却说着人有恩于我不可忘。半晌,青年长吸一口气,说:“好,既然如此,我帮你。”

她疑惑道:“你要帮我什么?”

青年从容回道:“帮你为他寻个好地方葬下,渡他的魂灵往生。”

“顺带一提,我姓闻,是这空冥山上的一介修士。我见姑娘冰雪聪明,资质良好,既不知何处可去,可愿来这山上做我的徒弟?”

白云之上空冥顶,空冥顶上走仙人。仙人避世,凡人难得一见。

作挡的纱帘拂过清风,岑麟幽的头一点一点,拖着脑袋的手滑下来,猛然睁眼。她轻轻摸摸鼻尖,拿起面前跌倒的白瓷杯把玩。

茶香袅袅,酒旗招招。几个小孩擎着竹蜻蜓,唱着童谣,笑语间跑过街巷。山脚下的木槿花挨挨挤挤绽放在枝头,傍着崎岖蜿蜒的青石板一路漫上云端。

怎么梦见那么久以前的事了,她揉揉太阳穴。

百年风云变幻莫测,人间年华转瞬即逝,偏偏师父的魂魄仿若蒸发三界,不曾感受,不曾寻得。她记忆中那人面容模糊,世上的修士也都已踪迹全无。而百年之期却以迫于跟前。

就要这般,不了了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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