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脸时已经换上了歉意的微笑,那份压迫感悄然消失了。
他冲着两位家长颔首道:“抱歉,我读书时辅修心理学,职业习惯让我多问了几句,没有想打探二位的隐私。良好的生活氛围会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蕊蕊是个特别懂事的孩子,能看出两位家长对孩子的教育付出了很多心血。”
蕊蕊母亲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静默片刻后,蕊蕊父亲凝滞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撑着膝盖起身,面带笑容说:“行,你们聊着,我去厨房看看,留安老师和沈老师一起吃顿午饭。”
说这句话时,他的视线依旧在蕊蕊母亲身上。
“不用了,不麻烦二位了。我们今天来就是了解一下蕊蕊的情况。”安宁从包里拽出一摞卷子,放在茶几上,说:“这是开学测验的试卷和答案。蕊蕊有空可以做一下,有不懂的可以随时打电话问我。”
“好,谢谢安老师。饭已经好了,老师您不用客气……”蕊蕊母亲说着,也扶着沙发站起来,起身的那一刻,眼底有一晃而过的苍白。
视线交错间,沈乐知已经大步走到门口:“我们一会儿还得回学校去,就不多待了,谢谢您的好意。安老师,我在楼下等你。”
他的离开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蕊蕊母亲也不好再挽留,原地停了会儿,抬起头看着安宁的眼睛。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不再有锐利和审视,反而像一种无奈和求助。
“安老师,还得麻烦您帮忙把蕊蕊的住宿申请书带去学校,就在她房间里,您稍等。”
“好,”安宁应下,“蕊蕊同意住宿了啊?”
在房间里的蕊蕊母亲似乎没有听到,又或者听到了但不愿回答。
她余光瞟向房间内,里面的风格跟客厅很不一样。
整齐的淡蓝色被褥,旁边是一个L型书桌,满满一墙的书柜里几乎装满了书籍本册,彩色的标签隐约露出一角。
书籍从高到矮,标签颜色从深到浅,房间主人似乎有一种近乎强迫的整理欲。
蕊蕊母亲先是在抽屉里翻找了会儿,回头冲安宁歉意笑笑:“这孩子,总乱放东西。”
随后她蹲下了,从桌下拉出一个大塑料箱。
蕊蕊母亲单膝跪在地板上,发梢从肩膀掉落,露出围在颈部的丝巾。
安宁正疑惑着,余光里瞧见地上女人露出的半截脚踝,有一块淡淡的乌青。
女人翻找的动作渐渐开始不耐烦,她将箱子歪到一边,方便搬出里面的书籍。
安宁注意到塑料箱轮子的底部掉落下一块碎片。
像是某个杂志封面的一角。
“唉,这孩子,平常都被惯坏了。一点都不知道爱惜物品,什么都往箱子里扔。”蕊蕊母亲把褶皱的文件递给安宁时这样说道。
回到厅里,蕊蕊父亲正将一盘青菜放在桌上。
“安老师不留下来吃饭啦?周末也这么忙?”
“对,这学期开了美术课,带班的同时要教学,得调整原来的节奏。”
安宁浅浅点了个头,绕过餐厅,却发现原本四张椅子的餐桌边,只有了三把椅子。
空着的那边地板上,还有四块浅浅的方形痕迹。
才走到楼下,沈乐知的电话就打来了。
安宁一边接听,一边加快步伐。
“我马上到,已经下楼了。”
沈乐知:“好,我把车开到楼下。”
副驾驶那侧的门开着,安宁弯腰坐进去,看到沈乐知绷紧的唇线。
“怎么了?”她想起刚刚的一幕,沈乐知的表现有点反常。
“可能是因为屋子有点闷。”沈乐知声音低低的。
安宁抽出放在手边的湿巾,擦擦手,从车窗外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
这栋楼前的垃圾桶有些满,不少杂物放不进去,都堆在桶边的空地上。
安宁扫过一眼,定住了目光。
一截半米长的断木支在桶边,棕红色的暗纹在自然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
和她刚才看过的餐桌、椅子,是同样的颜色。
一股异样的痛苦在胸腔中漫延,仿佛一朵落入水中的花绽开了花苞。
有一种明明看见了结局,却拿不出任何依据的无助感。
所有常理性的猜测,在魔鬼般的灭亡下荡然无存。
“今天家访还蛮顺利的嘛,蕊蕊妈妈格外好说话了,不像上次拿一堆制度来砸咱们。”
她干笑一声,心中的苦涩涌至喉头。
沈乐知的面色比来时更加沉重,一路上只默默开车。
直到驶进熟悉的小区,他将车停到路边。
两人都没有下车。
“安老师,你是对的。”沈乐知忽然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
低落的情绪在车里弥漫。
“蕊蕊家有问题。”他崩溃地说出这句话后,再度沉默。
“这是你今天失控的原因吗?”安宁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抱歉。”沈乐知的声音闷闷的,像感冒了一样。
他缓了几分钟,才抬起头来:“陪你进行一次家访后,我好像理解你对学生的某些……执念了。”
安宁静静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曾经月色下也能透亮生辉的眼眸,在此刻黯淡。
沈乐知再开口时,也恢复了平静。
“只是……我们不能介入太多。我们只是老师,管不了别人的家务事。”
“知道,我有分寸。”安宁收回视线,语气有些淡。
沈乐知:“你……想怎么做?”
安宁:“我只关心蕊蕊的成长,她家里什么情况我无心也无权插手。不伤害到蕊蕊,就是我的底线。万一有一天……”
万一有一天,她的学生又在画室将大剂量的曲舍林吞进腹中,她一定——
“我一定会用任何手段,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
沈乐知把车停回家后,两人沿着马路慢悠悠地行走。
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