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不兴动土,所以他们准备先看看房子,等开春儿天气暖和了再搬家。
晓月经常在下雪天撑着伞出去看房,她一手抱着胖坨,一手打着伞,在老北京城的无名小巷钻来钻去,仿佛大浪淘金。
这天放晴,晓月也终于寻到了一个满意的地方,屋子和院子都很大,房租却很便宜。因为位置很偏僻,房东是个鳏夫,需要房客每天帮他做饭。
晓月开心极了,交过定金就急匆匆回家,忙着摘菜做饭,盼着寿喜和贤姐回来,同他们分享好消息。
傍晚时分,贤姐先回来了,她身上落了不少土,脸色不大好。
“怎么了?贤姐,有啥事?”
晓月拧了毛巾递过去,又扯来鸡毛掸子给她扫土。
“回来的路上,碰见警察打人,不少人被打的头破血流,吓坏人了。”贤姐从来没见过这情况,一时吓懵了,哆哆嗦嗦道。
“要不要紧?要不明天我陪你一块去上班。”
晓月关切道,生活才有了盼头,坏事却先一步出现。
“寿喜呢?他还没回来?”
徐淑贤回过神来,发现寿喜不在。
他遇上加班会回来晚些,但那都是逢年过节或者赶上有什么大事的时候,今天日子普通,并无特别。他却迟迟未归。
“哎呀!我去巷子口迎迎他!”晓月被贤姐一点,立马也慌了神。
屋里徐淑贤跌坐在床边,心扑通扑通跳的飞快。上一次她这样还是八/国/联/军/侵/华的时候,听说洋鬼子扛着长枪短炮,一路杀人放火马上就要杀进宫里来,她吓得话都说不出口。现在,自己人开始害自己人,她更怕了。
是人都想活着,她不怕日子清贫,就怕死的太早。自打入宫,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家人,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弟弟妹妹,如今还好吗?有生之年,她真的很想再见一见他们,哪怕是苟且偷生,她也想苟到见家人一面。
可眼下,北京城实在太乱,今天这个要当皇帝,明天那个要闹革命,今天这个要流血牺牲,明天那个要征收赋税,太平日子是望也望不到头。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贤姐回头,从窗户里看见晓月扶着寿喜颤巍巍的进来。
“怎么了这是?”贤姐从屋里出去,架起寿喜另外一条胳膊,将他扶到床上躺着。
“那些人简直是土匪!他就扶了一把滚到身边的学生,就被人拽过去打,你看看,留了那么多血!”晓月哭哭啼啼的说了一通,又忙着擦完眼泪转身去烧水。
“没事儿的,我用手护着头呢,都是胳膊腿流的血,要不了命。”寿喜说一句咳一句,脸上挂着惨淡的笑。
“小苏,要不等你养好了伤,咱们就离开北京吧,这个地方太显眼了,在这里生活也太危险,只是我还没想好去哪里。”贤姐道。
“去我老家吧!”晓月推门进来,她原本是想问问苏文饿不饿,要不要她顺便煮碗面条给他吃。结果碰巧听见贤姐说话。
“我依稀记得进宫之前老家的情况,周围都是山,进去以后就是大片的土地,每年种土豆和苞谷,填饱肚子不成问题。而且有山有水的,出了事往山上跑,躲起来以后很难被人发现。”晓月被寿喜今天的经历吓坏了,忽而品出老家那个小地方的好处来,若无病无灾,只求吃饱喝足,安稳生活,那在此刻它便是上上选了。
“只是,那边离这里有些远,当年我们走了好几天才到。”晓月眼上还挂着泪痕,正眼巴巴等着贤姐的回应。
寿喜在床上没吭声,他别过脸,看着窗外,心中似乎有事。
良久,贤姐开口道:“寿喜,你愿意去吗?”
毫无疑问,她和晓月是想找一个尽可能与世隔绝的地方过清贫但安稳的日子,但寿喜身份特殊,他曾经在紫禁城当太监,在北京,或多或少还有与他一样的人,北京城那么大,人又多,他可以很好的藏匿在人群里,只要他不说,他可以装模作样当一辈子普通人。
一旦离开这座大城市,去了小地方,就会有邻居,就会有人关注他讨论他,他的身份,他的曾经,他的痛苦就有可能被揭开。他剩下的日子就会很难过。
他曾经身为一个阉人的事情就会败露,他会被让指指点点,这些将一辈子折磨着他,叫他生不如死。
“你们去哪儿,我都跟着。”寿喜说了这话,拿被子捂住脸,在里头一抽一抽的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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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和一个孩子,外加家具和衣服,想往西走几百里并不容易,起码得雇一个驴车,那也得许多钱。他们每月的工资加起来,除去房租还有吃喝,所剩无几,雇驴车根本是不可能的。就算到了那边,找房子,置办新东西,还要花上很多钱,这样一算,搬家面临的经济风险太大。若不搬,每日出生入死的感觉也很不好受。
第二天街上乱哄哄的,晓月去帮寿喜请了假,结了工钱,又买了许多吃喝用品,存在屋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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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三五天,要迎接新年,晓月做了许多好吃的。准备给加班的贤姐送饭,刚走出巷子口,碰见一个年轻男子正往里搬东西。
“你好!”
那个年轻男子模样斯文,讲话动听。
“我是从南方过来的,住在您家隔壁。我叫程瞳。”
“你好!”晓月学着他的样子回了他个鞠躬,“我叫晓月,我还有事,先走了。”
新邻居看起来很有涵养,只是没想到……如今读书人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要和他们一样住在价格如此低廉的老胡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