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白日，官道上车水马龙，无法像昨夜那样纵马飞驰。
来时一个时辰的路，回程走了半天才到，本想去昨日下榻的客栈吃个饭休息一下，却看见前面围聚了许多人，个个面色惊惶，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了？”李相夷翻身下马，挤进人群中。
“太惨了，小娃娃别去凑热闹。”
“是啊，快回家吧。”
李相夷自知因年纪小被人看轻，不满地撇撇嘴，抬腿就往里走——
七八具尸体横陈在院内，其中就有昨晚给他们牵马的护卫，均是死状惨烈，像是被什么巨力碾压过，污血与内脏溅的到处都是。
李相夷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紧随其后的叶清焰的眼睛。
“嗯？”
叶灼虽然什么都没看见，但鼻子很灵，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直冲脑门，猜也猜得出发生了什么。
她闭上眼偏过头。
李相夷也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
即便是做过再多心里建设，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当即恶心欲吐。可他不想在叶清焰面前丢脸，于是左手保持着捂她眼睛的动作，右手顺势扶上门框忍吐。
剑身敲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脆响。
“呕——”
他身后，叶清焰直接吐得跪了下去。
“……”
李相夷只好蹲下来拍她的背，从行囊里摸出水来给她，“你别进去了。”
叶清焰喝了口水，漱了漱吐出来，一脸惨白道：“不行。”
“就你这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样，进去了怕不是要连胆汁一块吐出来。”李相夷就是嘴硬，尽管他自己也恶心的不行，甚至用上了内力强压，却仍不忘嘲笑对方一番。
叶清焰毫无脾气，就算被他说成‘大小姐’也不生气，反而一手抓住他的衣袖，“我不管，我要跟着你。”
李相夷叹了口气，从自己袖子上撕下一块布帛，缠上了她的眼睛和鼻子。
“？？？”叶清焰任他动作，半晌才小声说了句：“这样好丑……”
李相夷一身白衣行走在满地血腥中，小心牵着叶清焰的手往里走。
她还在一直打嗝。
隐于暗处的人屏神静气，死死盯着他们。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分明都已经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也不听劝，非要搅和进这种事。
李相夷一步迈进客栈大堂，发现里面的状况更惨，昨日笑着让他去结识叶清焰的小二背后中刀，趴在柜台上，胸前的血将柜台上的账册洇红一片。
另外十来个客人都死在桌上。
正在将一口菜夹进口中的客人忽然一头栽在桌子上，来不及丢出的筷子直接从脑后戳出。
正在喝酒的客人忽然口中喷出一股混着乌血的酒液，溅到门柱上。
正在喝粥的客人手中无力，将碗摔在了地上，随后身体失去支撑，栽倒在。
众人之中倒也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一人发现不对后连点自己周身大穴，却终于没有来得及。与他同桌的另一人试图催吐，却极其狼狈地倒在了自己的呕吐物中。
还有另一桌上的一家四口——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的小孩可能是在场唯一没有吃客栈食物的那个，他是被活活吓死的。
那孩子双目圆睁，一副看到地狱的惊恐表情定格在脸上。
李相夷别过脸，伸手将他的眼睛合上了。
与此同时，他心里已经转出好几个弯去。
毒药如果下在酒菜里，怎么可能让所有人同时毒发呢？
可若是毒烟迷障之类的，又何必对小二补刀？何况那孩子也并非毒发身亡，他跟其他人的区别，也仅仅是没有吃客栈的食物而已……
“啊切——啊切啊切啊切——”
李相夷回头：“你还好吗？”
她声音有点哑：“已经好了。”
叶清焰的包裹不愧是个百宝袋，她眼睛和鼻子都被他蒙上了，却还是从包裹里摸出了一包药粉，胡乱往脸上一扑，连打了十几个喷嚏。
这叶小公子当真脑回路异于常人，毒粉就这么往自己脸上甩，眉头不带皱一下的。
李相夷哑然失笑，“早知你这么做，还不如让我封了你的穴道。”
“那可不行。”她摇头，“你封我穴道万一来不及及时解开……”
李相夷将桌上的菜一一仔细检查，看动作是个验毒的行家。
然而他眉头微蹙，看向叶清焰，摇了摇头。
“或许不是常见的毒药？”
李相夷也不敢说自己见过天下间所有的毒药，只好茫然摇头。
“你看这个，昨日在这里入住的客人名册。”叶清焰从柜台后面翻出来一本账册，其中一半都被小二的血染红了。
“天字一号房是我们俩，昨夜亥时左右就离开了。而这些人死于今晨早饭，大约是卯时与辰时交界——”李相夷翻了翻账册，“昨日入住的客人共有三十二名，除开我们就是三十名，这里只有十一具尸体。”
“不，三十三名，甚至更多。”叶清焰笃定道：“这最后一个名字是我刚开始点菜时听他报的，而你昨日来得更晚，应当登记在最后，这上面却没有你。”
李相夷微微蹙眉：“会不会是因为我住在你房里，登记在前面了？”
前面几页被血水洇湿，已经看不出写了什么。
“不会，我在这家客栈住了已有三日，登记在上一本账册中。这本登记时只会将天字一号房划一道杠，他不会特意去翻。”
那小二心思灵活，做事也挺靠谱的，独独忘了登记李相夷的名字，为什么？
因为他知道我是叶二小姐？
那为什么故意让他进我的房间？有其他人在我的房间里……我会更安全？
不……或许是反过来——因为对方无意开罪叶氏，如果不是我们心血来潮跑出去骑马，就会有别的事引我离开。
是他在我房里，会更安全……
可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