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雪尘被苏妈妈设套带到寺庙,以真容亮相在朱鸿雁面前,内心既慌乱又难受,惊怒之意已是鼎沸。听得朱鸿雁这么问,目光一冷,声音沉郁:“我为何成这个样子?难道你不知道么?”
她往常易容为男孩时,喉间还要含颗豆哨,以密技转换声音。如今豆哨未含,声音清柔脆靓。
朱鸿雁觉得极为悦耳动听,不禁又盯着她看。见女孩颇为嗔怒,一怔之下更慌张了:“我,我知道什么?怎么了,六出……”
在遂江府,他见过於雪尘妆扮成普通女子样貌,当时就很惊奇,却从未想到,於雪尘还能妆扮得美若天仙。他如今仔细看来,竟是看不出任何破绽,心中也开始隐隐起疑。
於雪尘原本没想到苏妈妈竟会这样摆她一道,惊惧之余,心绪紊乱。不过,毕竟冰雪聪明,见朱鸿雁一脸莫名,心念一转,明白这件事苏妈妈、义父与师傅会是同谋,朱鸿雁却可能真的并不知情。她眸光一闪,退后一步:“朱朱,我不打扰你了,回狭里巷了。”
朱鸿雁见她要走,想到苏妈妈刚才要他看住於雪尘,应该是要与女孩一起回去,连忙拉住她衣袖,急切道:“六出,苏妈妈刚才让我看着你……你不要走,等她出来吧……”
於雪尘见朱鸿雁额头冒出一层薄汗,知他性情老实,怕待会不好交代,已急出一身汗,不由停下脚步。
她虽然心中有气,却不愿迁怒无辜,无奈看了朱鸿雁一眼:“你回去值守吧,我不走,就等在这里。”
朱鸿雁一瞬开心,又觉得有些忐忑,连忙问:“六出,你,不用我陪着么?”
:“不用。你现在公务在身,在这里陪我算什么?快,回去吧,我就在这里,不会走开……”
看着眼前明丽绝伦的女孩,虽然是陌生模样,可说话语气、声调、用词与男孩於雪尘如出一辙,唯有声音清澈婉转,酥软人心,朱鸿雁只觉得真假难辨,心头愈发疑惑,一步三回头地往寺前走去。
於雪尘站在榕树之下,金碎阳光穿透繁盛树叶间隙,映衬得女孩身姿影影绰绰,华容婀娜,飘然欲仙。
朱鸿雁站在寺门右侧,目光无法抑制,时不时飘向榕树下。
於雪尘侧过身子,螓首轻仰,望向树枝垂系着的一条条红丝线。微风拂动,红线飘扬,光影交错,宛若梦幻。
慈海寺向来以求取姻缘灵验而享有盛名,方圆几十里,凡有女孩年满十六岁,父母都会来寺里求取姻缘之签。如果一年内缔结姻缘,女孩就会携手夫君来到榕树下系上红线,以示喜结良缘。
这棵榕树之上,红线条缕万千,似一簇簇红云,映耀得女孩脸庞宛若红霞映雪,顾盼流光。
於雪尘看得入神,心中暗想:这些年来,也不知这里已经应验了多少金玉良缘。
刹那间,眼前闪现荆旭直俊朗面庞,心头一跳,脸上绯红泛起。旋即摇摇头,觉得实在荒唐无稽。那样一个位望通显的将门公子,怎好以姻缘去冀望?
她虽然成长于狭里巷,从小饱读诗书,脾性自信洒脱,颇有几分心气。然而,唯有这一件事,心中十分清楚,无有万一。
剪水双瞳,渐渐沉寂。左手习惯地转了转右腕上的碧玉手链,内心略有迷茫。
不远处,一道英姿翩然的身影缓缓停驻。眸眼流光溢彩,牢牢凝视着榕树下的女孩。
他看见她,目光在云霞般的红线上流转,左手在拨动手腕上的手链。神色似有向往,却又渐渐湮灭。
荆旭直原本已让人去狭里巷传信约於雪尘出来。送信之人回禀,女孩已随苏妈妈到慈海寺上香。
难得今日有空,心中又颇为挂念,荆旭直干脆换了便服,一路往慈海寺赶来。还未入寺仔细寻找,一眼看见榕树下一道倩影,青丝如墨,肤光胜雪,清雅高华。
她竟是一身翩跹女装,远远望去,宛入画境。
他已月余未见到她,此刻一见,愈发心旌神摇。
於雪尘正有些出神。蓦然之间,朱鸿雁又出现在眼前。他已到了换班时间,能休息一刻。小跑着过来,欢愉地唤了一声:“六出,我可以休息了,来陪陪你。”
他眸光闪亮,望着眼前这个似熟非熟的女孩,仍觉惊诧,凑近了脸庞仔细看她:“六出,你这妆容化得真是绝了……一点也看不出破绽……”
於雪尘被他凑近了直直盯着,心中泛起异样。
这段时间以来,特别是与荆旭直接触以后,她的女孩意识被渐渐唤醒。如今,即使面对朱鸿雁,也愈发开始敏感他人的男子身份。
目光虽然湛湛看着他,脸上却渐渐泛起两片红云。
朱鸿雁看着於雪尘脸色氤氲起的淡粉色,觉得这女孩真是美得不可方物。突然之间,又微微一怔。他素来知道她易容之术了得,可是,若她此刻作了易容,抹了膏粉,为何雪白肤色会泛起红晕?
如今看着,却像是原本自然肤色之上氤氲而起。他心头一惊,又开始结巴:“六,六出,你今日究竟有没有易容?”
於雪尘默了一默,撅起了嘴:“我易了如何?不易又如何?”
朱鸿雁向来老实,被她嗔然反问,一时转不过弯来,又有些口拙,头上冒出一层细汗。
於雪尘知他一早值守在这里,本就颇费体力。如今脸一涨红,额头渗出汗珠,心中顿时发怜。从袖中抽出绢帕,往他头上擦去:“你急什么?反正,不管易不易容,我就是六出!”
她与朱鸿雁之间的一些小举动,是从小的习惯成自然。以前男孩模样之时,虽然年龄比朱鸿雁小,也多是她照顾着他。朱鸿雁虎头虎脑,神经比较大条,这种替他擦汗之事,也是惯常。
朱鸿雁当然也早已习惯,不过,如今是一个绝色美女给他擦汗,感觉自然大不一样。目光紧紧盯着於雪尘,嘿嘿笑了起来。
於雪尘嘴唇微撅,仔细给朱鸿雁额头上擦尽汗水,手势颇为熟稔。两人相视一笑。
蓦地,旁边伸过来一条手臂,一把紧紧抓住她右手,一个声音冷冷传来:“他自己没有手,还要你替他擦?”
於雪尘手腕猛然一紧一痛,一转头,一双犀利清朗眼眸映入眼帘,黑瞳如墨一般深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