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起,雨水淅沥,湿幕连天。临近傍晚,雨势不停,寒雾延绵。
一个修长身影进入秋序园,走到於雪尘房间外,收起烟青油纸雨伞,驱了驱身上寒气,缓步踏入。
她竟然还睡着?荆旭直缓缓靠近床榻,心中有些诧然。轻轻撩开罗帐,女孩似猫儿般侧身蜷缩,乌黑发丝遮掩住一半脸颊,只露出下巴一点莹白肌肤。
缓缓坐在榻侧,轻柔替她抚开发丝:这几天,难道在狭里巷忙坏了,竟然倦累成这样?
一股温热气息拂过肌肤,略带一丝痒意。於雪尘长睫如蝶翼微微一颤,缓缓睁开眼睛,瞳眸犹含秋山烟雨,空逸迷离。
恍惚之中,对上一双清朗曜亮的眼睛。
眸光一瞬凝滞,伸出右手,轻轻抚住眼前人的脸庞,哑然唤了一声:“大人……”
鬼使神差般地,缓缓探起身,樱唇轻抿,渐渐接近他的嘴唇。
荆旭直全身一僵,一动不动,默默盯住於雪尘。
女孩穿着他在遂江府替她置办的衣袍,睡意阑珊之中,胸口衣襟微敞,露出一抹莹白,竟似未着丝缕。一头乌发如云,脸色莹白若雪,右手衣袖微卷,露出莲藕般娇嫩手腕,手指纤柔似润玉,轻抚着他脸颊。
濛深眸底,一丝琥珀之色魅惑流莹。馥郁清香迎面扑来,粉红樱唇越靠越近。
荆旭直眸中有雷火闪过,右手轻轻一探,环住她的细腰,望着她眸中的幽邃迷离之色,轻唤了一声:“六出……”
电光火石间,似有梦境被一瞬击破,怀中娇躯一震,於雪尘眸光猝然惊顿,瞳孔刹那放大。
眼前之人,眉目澈朗,鬓发清晰。咫尺之间,已经能够闻到他清冽的气息。
她蓦然回神:这并非置身梦中,他就在眼前!
脑海中一片悸动,倏然清醒,瞬间惊慌失措,身体拼命向后退缩,眸光仓皇流转躲闪,脸上晕染红云一片。
荆旭直眸光曜亮,没有松开她腰身,手势遽然收拢,愈发紧紧搂着她,不让她往后退却。
於雪尘羞赧难当,心神凌乱,哀求似地急唤了一声:“大人……”蓦然,额头间似有尖锐刀片划过,疼痛难忍,脸色一瞬煞白,一头扎入荆旭直脖颈侧,牙关紧咬,粗粗喘息。
:“六出……”荆旭直倏然一惊:女孩身躯陡然僵直,全身抽搐颤栗,贴近他脖颈的额头,冰寒一片。
於雪尘双目紧闭,浑身冷汗涔涔,已经痛到晕厥,头部渐渐仰后,瘫软在他怀中。
惊诧之中,荆旭直紧紧抱住女孩,又唤了几声。右手一抚她额前,摸到一手冷汗。
於雪尘毫无反应,眉头紧蹙,双手死握,意识模糊之中,似在抵御极致疼痛。
苦苦挣扎浮沉之中,耳畔模模糊糊回响起骆伯的话语:“九星寒草,极为阴寒……以后数年,一到阴寒天气,就会头痛欲裂,生不如死。”
原来,真是这样苦寒透骨!於雪尘痛苦呜咽,眼前漆黑一片,嘴唇被牙齿磕破,渗出一抹血迹。
再次睁开眼睛,已是后半夜。汗透几身,眼皮重得撑抵不开。烛火融融之中,一只温热手掌,抚上额头,耳畔响起一个温煦声音:“还疼么?”
:“大人……”似是本能,眼未全睁,一句轻唤脱口而出。
感觉女孩冷汗退去,肌肤重现温热,荆旭直心中松了一口气:“我扶你起来,把药喝了……”抚住女孩双肩,又往她身后塞入头枕,让女孩倚坐起来。
眸眼渐渐适应光亮,直至看见荆旭直清朗面容,於雪尘心中立时踏实。
荆旭直神色阴睛未定,垂眸勺了一匙汤药,轻轻一吹,缓缓递到女孩嘴边。
於雪尘轻轻张口,缓缓喝下,凝神望着荆旭直,一瞬之间,又有一些失神。
眼前人眸色清湛而敏锐,闪过一丝审视之意,一边仔细喂她喝药,一边沉声问道:“六出,这几天,你是不是在狭里巷受凉了?大夫来把过脉,说你体内阴寒之症颇重。”
於雪尘眉尖一挑,微微一怔,立刻点头:“噢,是的……这两个晚上,睡得不太安稳。可能是半夜踢了被子,有些着凉了……”
:“那你怎么还用冷水洗浴?”荆旭直眸光似水,微微一漾,直直望着於雪尘。
:“我……”听他这么问,於雪尘知道,他一定已经询问过董嬷嬷。
清晨之后,董嬷嬷必然发现她曾在浴桶中洗浴,而且,没有烧热水。
想到这里,她倏然一惊,慌忙看向自己的衣裳。她记得,当时自己疲累不堪,泡好澡,仅裹了件衣袍,晕头晕脑就上床了。低头一看,自己内衣、中衣穿得整整齐齐,显然已经被重新换过。
脸上飞起一片红晕:“我回来时有些困了,没想那么多……”
:“如今天气乍暖还寒,最近又是阴雨连绵,你要注意保暖……”见女孩神态羞赧,荆旭直立刻知晓她心思:“你的衣裳是董嬷嬷换的。我刚让她去烧几锅热水,待会你去泡个热汤。这是大夫叮嘱的,让你发发寒气。”
於雪尘连忙点头:这一夜,她出了许多汗,能够泡个热水浴,自然是最好的。
荆旭直目光幽黑,审视意味更深一重:“六出,这两天你在狭里巷忙了些什么?”
:“噢,可忙了。汇善堂又来了两个娃娃,堂子总归有点小了,旁侧有块空地,正好可以扩成房屋。大人,您不知道,现在先不管人工,沙石、木料、砖瓦,都好贵……”
汇善堂扩建,她来皇城之前,就已着手在筹备,心中了如直掌,顿时侃侃而谈。
荆旭直眸光扫视着她,默然听着。谈起这些,女孩煞有介事,神采飞扬,对于汇善堂,女孩确实上心。
只是,女孩说得顺溜,他却并不尽信。她此刻所说,确实是曾做过的。但是,除了这些,必然还有未尽之言。
他是肃卫出身,尤擅察言观色,窥探人心。这段时日,女孩的惴惴不安他已看在眼中,几次想用控惑心脉之术,可是,又有些犹豫。
她不是他的犯人。经过无稽山这一次,他愈发珍视这个女孩,他希望两人今后相处,能够坦诚以待,女孩的心事,应该由她自愿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