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唯真此前面对蒋女士时,年龄、学识、经验等等都有所欠缺,身份上又是晚辈,不自觉中就矮了她一头。这也是前两次交锋中她败落的原因之一。
而今天她突然改口也不是心血来潮。只是两人多待了一会后,她敏锐地发现蒋女士虽然气度优雅如常,可她额发有些散乱,脸上的妆也几乎脱没了,甚至她的鞋面上还溅了些许泥点,完全不似此前的精致。
昨晚大雨,但今天晴了一整天。她鞋上的泥点应该是上午那会出去踩了积水溅上的。一个精致惯了的人会容忍鞋上的泥点跟着她大半天,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心神不定,没有心力去维持形象了。
陆唯真很快就想到上午和江老师一起来看望慕钊时,蒋女士那近乎落荒而逃的狼狈姿态。她虽然多有掩饰,但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还是看到蒋女士绯红的眼尾。
大概就是蒋女士没掩饰住的这一点点失态,敲醒了她。蒋女士再理智冷静到难缠,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喜怒哀乐,就有被攻破的薄弱点。大家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蒋女士不过就是比她多活了二三十年,都是人,她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破除了心中迷障,陆唯真对蒋女士的畏惧也在瞬间消散了。没了畏惧,她不但不排斥跟蒋女士聊天,甚至觉得有些话她必须跟蒋女士开诚布公地讲明白。
这才主动要求跟蒋女士聊天。
蒋女士和她一起往外走的时候心里也有些疑惑,这姑娘她也不是第一次见了,怎么突然间就像换了个芯子似的,气场全开?让她都隐约有种无法把控的感觉。
“蒋老师,就在这聊吧。”病房外挨着电梯间的地方有两拍座椅,陆唯真扶着椅背,微微喘息着。她身上伤虽然不重,但踹的那几脚可不算轻,这不,稍微想走快一点都扯着闷疼。
“你还好吗?不舒服我们可以改天再聊。我可不希望一会我儿子来怪我耽误你养伤了。”蒋女士对她少了底气,讲话愈发阴阳怪气了。是了,她对自己称呼好像也变了,之前还喊“阿姨”,现在却叫上了“蒋老师”。看似尊重实则疏远。
开玩笑,难得撞上蒋女士不在状态,陆唯真哪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当即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来:“没关系,择日不如撞日。我就几句话,说完就走。”她说着没给蒋女士开口的机会,马上接着说,“我知道,阿钊因为我才受伤,你是他妈妈,心里肯定怪我。”
蒋女士:“你明白就好。你家这个情况你比谁都清楚。可怜天下父母心,谁也不希望自己孩子找个定时炸弹。这次是他是死里逃生了,可以以后呢,谁能保证没有万一?而且你的学历……”
“而且我的学历和能力跟他在一起也是个拖累,您想这么说对吗?”陆唯真微微一笑,“我承认,我这边的情况是比较复杂,但我的所有情况慕钊他都一清二楚。您是觉得慕钊这样即将满二十五岁的高学历人才在没有被蒙蔽的情况下都没办法作出合理的抉择,还需要父母越俎代庖吗?”
陆唯真一口气说完,趁着蒋女士没组织好语言的时候继续攻击:“而且,您反对我和慕钊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我家情况复杂吧。毕竟六年前我父母还没出事的时候您就在反对了。”说到这,陆唯真忽然夸张地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您当时已经打听过我家,听到了什么风声,预知我父母公司会出事才来找我的?”她说着,盯着蒋女士的目光忽然尖锐起来。
蒋女士被她盯得竟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地自我辩解:“怎么可能,当然不是!”
陆唯真忽然就笑了,不用蒋女士说她也知道,刚才不过是吓唬人而已。“蒋老师,不瞒您说,慕钊曾经跟我讲过您求学的故事,我听了很是佩服。不过也琢磨明白了一件事。您阻止我和慕钊在一起,归根结底就是嫉妒。您努力了那么久把自己打造得无比优秀,甚至带着一家子兄弟姐妹一起往上爬,才如愿以偿进了慕家大门。您当时看到我这样一个不努力,不优秀,甚至还娇纵任性的女孩子把慕钊吃得死死的,心里肯定特别不平衡。”
她言辞激烈,脸上却始终微笑着,说到不平衡时还虚空点了点蒋女士心口。然后如愿以偿地看到蒋女士脸上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我是不平衡,我直说了吧,你就配不上小钊。小钊跟你在一起就是扶贫!影响了他的前途你负得了责任吗?!”蒋女士无力地反击。
陆唯真睁大了眼睛:“您好歹也是博导,智商俯瞰大部分人的高知。怎么我刚才讲的话您是一点听不懂吗?慕钊是个成年人,他的前途当然是他自己负责,您是他的亲妈,居然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吗?”
她说完站了起来,故意叹了口气,“大概这就是代沟吧。我的话说完啦,也该回病房休息了。再见,蒋老师。”
陆唯真往电梯口走去,很快就从电梯门的反光中看到蒋女士跟了过来,她马上做西子捧心状夸张地喘了起来。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又没休息够,三分病容愣是叫她装出来七分。等电梯的护士都不由关切地问她怎么样了。
“我没事……就是出来散步突然觉得好累。”陆唯真虚弱地说,完全看不出刚才对着蒋女士舌灿莲花的样子。
她这个样子蒋女士哪还敢碰她,远远地站着也没再上前了。
陆唯真看着反光照出来的蒋女士,心里直好笑,傻子才要大战三百回合呢,正常人当然出完气赶紧开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