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持一个政府!反对思想乱政!”
“安分守己、听从指挥!”
“安分守己、听从指挥!”
……
举手叫好的群众围住了程北钧,他们高举的手臂像一条条波浪,快乐而兴奋地大声呐喊,场景说不出来的诡异。他们真的听得懂这些话吗?我很好奇。
程北钧被这些人包围,看起来和这些癫狂的人格格不入。突兀、显眼。他在众人里脱颖而出,却仿佛和头顶的青色天空,身后的水杉树浑然一体。
他松开紧紧盯着致辞人的目光,环视左右,向我站立的方向看来。
我没有回避,一直抬着头。
他看到我了。
他皱起眉,似乎在用目光询问我为什么在这。
我们之间隔了很多很多振臂高呼的人,像两块纷乱中寂静的岛屿。
那时,我似乎把过去全部遗忘。遗忘上一次分别,我们因为什么不欢而散,他说了什么让我气恼的话。
我只想拨开人群去往他的身边,然后一起离开这个荒唐、叫人窒息的地方。
可是观众推推搡搡,几个人从我眼前走过,顷刻间他就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我找他。我的目光从无数人脸上扫过,但是怎么都找不到,人实在太多。我焦急万分,用力推开围住我的人,但再也看不到他。
不用想都知道,显然程北钧还在生气,或是记我的仇,他不想见到我,扭头就走。
我心里失落,这时候一个很老的男人凑近我,露出很恶心的笑,巴巴地问我在找谁。
我恼火至极,冲他大声呵斥:“走开!”
男人像是被吓到。我趁机冲出人群,离开了广场。
那天我再也没看到程北钧了。走到清净处,吹了风,脑子也清醒了点,我渐渐回忆起上次吵架的缘由。我想起当时被他的态度深深伤害,还立了誓,“再也不要在他的身上浪费念头”。
我在心里咒骂自己。林昳,你犯什么蠢,为什么不能说到做到?
我揉揉自己被挤得发痛的胳膊,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他的模样,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青天白日下,高于人群,就像那些水杉。对,他像一棵水杉。
好在其他的事情转移了我的注意力。回家时,周裕正在家门口等我,我靠近他时他正在对一株刚开不久的花发呆,被我吓了一跳。
他说,他来邀请我明天晚上一起去市长宴会。
“这是什么东西?”
他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姓谢的老头想趁过国庆请一些人吃吃饭、跳跳舞,学租界那些洋人的玩法,其实模仿的都是皮毛。我哥说可以带个朋友,我想的是你。”
我问:“那蕴如呢?”好奇怪,我第一反应竟是这个。
“她家本来就被邀请了。”
他张张嘴,似乎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答应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决定不再经过哥哥、父亲的同意了。
“好,我明天来接你。”他笑着招招手和我告别。
我问他:“你今天要做什么?”
“家里来客人了,好忙,我要回去招待。”他温柔地笑,“走啦!明天见,小昳。”
当我晚上在饭桌上偶然和哥哥说了周裕的邀请时,父亲也在旁边听着。
“昳儿这是代表咱林家会面市长啊。”
父亲很激动,竟然没有冷嘲热讽,也不知道他抽哪门子的疯:“那姓周的小子为什么不叫别家姑娘,非要叫我家昳儿?……”
“爹,你喝多了吧。”
我知道他的含义,但我不会回答他想听的话。我说,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的确如此。
父亲忽然握住我的手,叫我被吓得一哆嗦,他温情脉脉地问我是不是有一对母亲留下的耳环。
我说是。他说,“戴着那个去,我家昳儿戴珍珠耳环那叫一个灵……”
父亲突如其来的关怀叫我心惊肉跳,而且这慈爱来得奇怪,好像是巴望着我去给林家长脸一样。——可是戴上耳环,打扮起来,这样怎么就会给林家长脸呢?
哥哥听着父亲的话,好像很烦躁,用力扯下早上我给他系的领带,迅速换了话题。我避开父亲热忱的目光去看他,不明白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