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一下变得很生疏。我终于能清楚地判断,他的确变了。以前的程北钧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我虽然经常为他的粗鲁态度错愕,但是和他谈话很轻松,因为他是个很真诚的人。如果我从未认识以前的他,那么他现在也不至于让我如此失落。说真的,我很思念原来的程北钧。
他靠近我一点点:“我其实刚刚就想问,您为什么要来阳台上吹冷风呢?”
“我想,这里这么高,也许可以看见我家屋顶。”
“看到了吗?”
我笑,摇摇头:“没有。我以前以为站得高就能看得远,可是我家太矮、太小了,它被高楼挡住,我根本看不到。我一直都有这个愿望。如今看来是实现不了的。”
他沉默了很久,说,“您看东边,看到江了吗?”
“看到了。”
“我站在地面时,只知道这条江很宽,江面上有船,对岸有时起雾。今天我看得很远,我才知道,原来江的对岸那么大,江水那边不仅有雾,也有人,有灯火,有很多我还没去过的地方。林小姐,您可能觉得很可笑,但看到这个景象我很欣喜,我好开心。”
“就算看不到家也没有关系,您就想,您还可以看到教堂,钟楼,看到江。”
程北钧就站在我身边,他注视前方,面带笑容,嘴角上方有一个淡淡的小沟。
我们肩并肩一起靠着阳台扶手,他的声音在晚风里,在黑夜中,显得无比寂寥,掷地有声,又远又近,他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在江的对岸;他又好像就在我的耳边,和我窃窃私语。
我果然看见了老教堂,看到政府钟楼,看到远处宽阔的江水和对岸从未领略过的景象。黑夜里所有景象都无比的模糊遥远,但是比白天更加历历在目。
我问他,“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说过,我本就不该来,再多呆下去周先生会起疑的。”
“你要回家吗?——你住哪里?”
“我.......”
我知道自己多嘴了。“不好意思。我没有冒犯的意思,我.......”
“我住在船上。”他说。
我愣住:“船上?”
“对。听着很奇怪吧。”
我很兴奋:“不,不奇怪!我觉得很有意思,我可以去看看吗?”
我被自己吓到,林昳,你疯了。
看得出来他也很吃惊:“什么?……现在吗?”
“对。”
“您就这样走掉可以吗,那个叫周裕的怎么办?”
“你知道我和他一起来?”
“…我当然知道。”
我让程北钧出去等我。我像着了魔一样,一心决定要离开这个宴会。我重新进了屋,提琴依然在演奏协奏曲,男人女人和我出去时的状态别无二致,凑在一处喧哗玩闹。我走到舞池里拉住张蕴如的手,她果然又喝多了,眼神很迷离。
“谢谢你了蕴如,过会儿得借你一用,不过看起来你是真喝多了……”我拽过她走出舞池,看见周邺、周裕,两人正在和市长儿子说话。
我示意周裕,他和其他两个人打了招呼然后小跑过来:“我也不知道要说这么久,真不好意思!”
“蕴如喝多了,我送她下楼。”
张蕴如推我:“我怎么就喝多了?”
周裕很无奈地扶住她:“撑住,否则你爹回去又要说我没照顾好你了。”
他和我说“好”,我说,我把蕴如送到车上就也先回去了。周裕很抱歉的样子,说他没考虑周到,总是忙着应酬,把我冷落了,“对不住你,说好了今天开开心心地玩,结果没想到因为各种破事走不开......真对不住你,我得请你吃饭,真对不住。”
我的余光看见周邺和那个男人一直在对我们看,说:“没事,你快回去,你哥在等你呢。”周裕依旧很抱歉的样子。我知道他。
我见他的肩上落了一点脏东西,就顺手掸了掸,和他告了别,扶着蕴如穿过人群向大厅外走去,中途回头看了周裕一眼,没想到却和周邺对视了,他淡漠的笑容似乎已经刻在了脸上,我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手掌心的温度,那个男人给我的疑惑更深了一层。
下了电梯,走出大楼的正门,我把蕴如送上她家的车。车开走之前,张蕴如在我耳边有气无力地和我说话,吐出来的热气挠的我耳朵痒丝丝的,我和司机说明情况后目送她离开了。
汽车尾灯在街口消失,我抬头仰望无穷黑夜,几分钟前站立的阳台现在已是渺小的一点。我知道高处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还是其乐融融的一片,他们继续欢闹、社交、说话、跳舞,继续演戏或看戏——不过一切已经和我无关了。
“林小姐——”
程北钧从远处石阶上快速跑下来,他还是一脸惊讶:“您真出来了?”
“对呀。我说到做到。”我无比欣喜地点点头,走出这个大楼,心里积压的烦闷都瞬间消散。
“您为什么这么想去船上?”
“嗯……我也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想要离开那个拥挤华丽的宴会厅,所以仓促决定了这个理由;还是说…我渴望了解他更多一点。
“您是不是喝酒了?”
“可能吧,一点点而已。”
“您不会喜欢那里的。”
“我还没去,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当然可以那么说——”
街道上车流穿梭,路边行人不断从我身边经过,大人小孩面向我走了过去,满脸都是新奇的神情。我知道,国庆日的租界区里很大一部分都是穷苦的人,他们平日根本不会来这儿,只有节日时候才能有空看热闹。
程北钧不停地在我身后喊我,因为我走的很快。我穿着为了晚宴专门买的裙子,飞快在大街上向前走,有时会跑起来,我的身影穿梭经过一家家灯火通明的大楼。
“林小姐——”
我终于停下来回过身看他,程北钧站在人群里,气喘吁吁的。
我以为他会埋怨我疯了,或者让我慢一点,可是他调整好呼吸后,举起手上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