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要求着她的时候——如果噩梦真的不幸应验的话。
沈氏大约也是想着万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才没拒了姑母所求,这回她们母女俩倒是难得的想到一块儿去了。
崔柔仪一边联想连篇一边顺手挽上了沈氏的胳膊,招来沈氏一枚斜视,到底也没松手。
母女俩才堪堪穿过二门,就有一穿着白绒袄儿石青裙的婆子慌慌张张的从后追上来。
那婆子想是有要事相报,匆忙之下一个趄趔摔了一身泥,响动之大把前面一行人吓得纷纷回头。
这么慌手慌脚的婆子在沈氏手底下是不常见的,只要不是抄家灭族办白事的大祸,如此惊惶失措实在有失高门风范。
俗话说人越没有什么就越在意什么,沈氏样样出挑就差一个显赫的出身,自然格外在意这些高门大户所推崇的周全的做派规矩,素日治下极严,当即就皱起了眉。
不消沈氏开口,一位颇体面的管事妈妈就立刻眉毛倒竖,冲出来招呼着小丫鬟扶起那婆子,喝斥道:“青天白日的慌什么?夫人还在这里呢,有什么事你且说来,别吓着二姑娘。”
排在后头插不上手的丫鬟们纷纷流露出受教的神情,暗暗啧舌:单妈妈不愧是夫人身边第一得用的管家婆,两句话的功夫既彰显了夫人的威严,又捎带上了二姑娘的娇贵,大的小的都照应全乎了。
崔柔仪功力尚浅又素来受惯了尊捧,不用心便听不出门道,只小小的叹了一口气,心道:左不过是梦境应验了罢。
果然,那婆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气都没喘匀就急着回道:“回夫人,侯、侯爷他适才在内书房外的石阶上摔着了!这这摔得还不轻呢,整条左腿都动弹不得了。”
崔柔仪绝望的一巴掌拍在脑门上,不过片刻又无力的滑落下来,索性两手齐上阵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小脸,作一副痛心状。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后,她不得不悲催的承认,她的噩梦应验了!
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她将接连失去爹和两位兄长,再也没有人为侯府遮风避雨了…
崔柔仪心中一窒,失神的放下双手,露出一张哑然失色的惨白小脸。
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仿佛回到了梦里历经的那一场又一场送别父兄的葬礼,吹面而来的冷风变成了刽子手的寒刀,反复刮楞她的脸颊,不多会儿便毫无血色了。
一众丫鬟婆子不知内情,见此情状都暗道:二姑娘当真孝顺,小脸皱巴成一团都快哭出来了,不枉侯爷平日最疼她。
沈氏则无暇顾及泫然欲泣的崔柔仪。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摔得如此严重直如天塌了一角,她急忙抛出了一连串的话:“这才刚回京就摔伤了,小厮们也不知道看顾着点儿?府医何在?快快带过去。叫常管事去打听下最擅治骨的苗御医今日当值否?如若不在宫里当值,快下个帖子请他来。”
在沈氏接二连三的“快快快”声中,下人们也明白伤筋动骨非得一百天才能好全,崔侯爷才刚高升回京就要卧床多月,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沈氏一发号施令,丫鬟婆子们便推出几个腿脚轻便、嘴皮子也最利索的年轻管事媳妇,各自领了一桩差事分头传话去了。
余下的几个大丫鬟引路的引路,搀扶的搀扶,没一个肯闲着,簇拥着沈氏母女往明安居赶。
独单妈妈处处留心,瞧见崔柔仪双目呆滞,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忙温声劝道:“姑娘也别太忧心了,侯爷乃虎豹之躯,沙场上摔打惯了的,多休养些时日必能痊愈的。”
沈氏瞥了一眼了无生气的闺女,犹豫了一下没出声,只把手中的帕子攥得更紧了些。
这个时候比起安慰哭哭啼啼的小闺女,她更要挺直脊背,稳住当家主母的派头才好。
她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从无差池,也不允许稍有差池。
崔柔仪被带到老爹床前时,眼角点点泪痕还未干透,配上青白交加的脸色,活像初夏时节晨间缀着露珠的小小荷叶,怕是风雨再大些便要摇曳着抖落一地泪珠了。
崔岑兄弟三个原本守在边儿上听老爹一声未吭,心里还不觉怎的,见了崔柔仪这幅尊容才一叠声的叫了起来。
“呀呀呀,适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眼泪吧啦的了?”崔岩一蹦三尺高,叫唤起来像只绿毛长脖的哑嗓公鸭,话音刚落就挨了沈氏一记眼刀。
崔巍心里再关切,奈何嘴里向来吐不出象牙,竟佯作认真问道:“莫不是二妹路上也摔了一跤?”
一个“也”字被他咬得极重,听起来满满的揶揄感。
崔柔仪心头正烦乱如麻,闻言气极,随手从红漆八方大果盒里抓了两枚虎头核桃丢了过去。
崔培歪躺在床上冒虚汗,还不忘为闺女出头,紧跟着也扔去了一个眼刀。
崔巍轻松地一手接住了两颗硬邦邦的核桃,却没本事接下老爹冷嗖嗖的眼神,侧过身去识相的闭上了嘴。
还是年长两岁的崔岑最稳重,拨开众人引着崔柔仪坐到床前的绣墩上,崔柔仪一开口就拖足了哭腔:“爹……”
“哎呦,这点小伤何至于此?”
小闺女一哭,崔培就束手无策,什么左腿右腿的一概顾不上了,还得反过头来哄着她:“你爹我自十五岁下校场起,哪一日不是摔着跟头过来的,也就是这两年年上了些年纪,比不得年轻时一身铁骨了,不过将养一阵子也就能好了。”
崔柔仪伏在床前小声抽泣着,崔老爹对她越是极尽呵护她就越是害怕。
噩梦中老爹撒手人寰时,她也是这样趴在床头哭得撕心裂肺,奈何也换不回老爹睁眼再看她一回。
一屋子的人都在细细劝慰,只有沈氏听了一会儿便不耐道: “柔儿快别哭了,苗御医一会儿就到了,咱们且避一避,别误了给你爹诊治才是……”
“哎,对小丫头这么严苛干什么。”崔培难得打断沈氏说话,轻轻拍了拍崔柔仪单薄的肩膀。
崔柔仪抬起头,脸上犹挂着两颗小小泪珠,动了动唇舌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说些什么好呢,总不能说她梦见了今日老爹会摔断腿,来日父兄个个不得好死?
诅咒亲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