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四阿哥的委任状之后,我呆在屋里一个下午没出来,几件衣裳翻来覆去地叠,其实叠的哪里是衣裳,根本就是纠结的心。四阿哥虽是借着十三阿哥的名义将我调去他跟前调教,言语间却不留丝毫转圜的余地,我凭直觉认为这不是十三阿哥的本意,让我暂时去四贝勒府当差的决定,想来并不是兄弟二人“商议”出来的,而是四阿哥一人做主,翅膀还没长硬的十三阿哥只有听哥哥话的份儿。
伟大革命导师教导我们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或许是我愚钝,还没悟出其中的缘故吧,反正我就是没来由地对十三阿哥充满好感和保护欲,甚至在面对他时会感觉头顶笼罩着母性的光环;而对四阿哥,他若是块冰,我就是杯可乐,搅合在一起的结果就是他也化了,我也淡了,彼此捣毁了对方的人生。
当然,现在说这话为时尚早,说到底,打当上这份差,我与九爷见过两面,跟其他三位爷不过各只见过一面,作为一个后辈,带着有色眼镜看前辈人是不对的,持固有观念把这些老祖们划分阵营更是错误的,但就这一面两面中所看所感,已深觉后人诚不我欺也。若有个没有生命危险的合适机会,我一定要告诉他们:兄弟间要团结友爱,你们没生活在计划生育时代是体会不到有个亲哥亲弟是多么幸福的事情!要做个阳光少年郎,别成天勾心斗角相互算计,这样费神费力容易早衰,还容易活不长。
行李再多也有收拾完的时候,心事再纠结也有理顺的时候,当我清楚地意识到倘若九阿哥不来,我没有一条可以联系到他的渠道时,这一下午最大的困扰也就消除了,既然联系不到,我不说一声就走便不算那么不仗义了吧?反正他在这儿自有别的耳报神,中秋节那晚送药来的不就是一位?
当天的晚饭是我掏银子置办的,请阖府上上下下所有丫鬟、小厮吃了一轮流水席,以答谢一年多以来大家对我的帮助和照顾,末了我举杯致辞:我还会回来的!酒席散了之后,我又去了成禄的小型动物园,将那两只白玉还给他。成禄喝了不少酒,接过鸟笼打了个嗝,问:“早听说四爷府上规矩大,怎么着,连雀儿都不让养?”
我笑了笑,“四爷没说不让,是我不想带它们去的,它们在这儿自在惯了,换个地儿怕不适应。”
“哈哈,你这话倒是奇了,你不也在这儿自在惯了,怎么不怕自己不适应,倒担心起雀儿来了?”
“我?我……”我自来到这个世界,生死由命,逆来顺受,没有选择的权利,也没有不适应的资格,等待我的总是似乎经谁安排好的却在我意料之外的际遇,我能走的从来只有一条路,而这条路绝非风景如画的阳关大道。“我一个大活人,怎能跟雀儿比?它们啊,比我金贵着呢!成大哥,这对雀儿我很是喜欢,且算寄养在你这儿,等哪天我回来再来找你要。”
成禄眼圈微红,拍了拍我的肩膀,“才刚说的都是玩笑话,哥正经嘱咐你一句,四贝勒府不比这里,万事多加小心,自个儿多多保重,我们等你回来。”
告别成禄,我又去辞了老章,自然也少不了一番叮咛。老章还问及我去到那边之后如何打算,我明白他所指为何,便说姑且如此,走一步算一步吧。老章摇头叹叹,直说可惜了。我也只能报以一笑,不然又如何?只要我还一天念着九阿哥的好,就一天不能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四贝勒府上的大管家碰巧也姓章,后来我才知道这不是巧合,这位章管家是我们十三阿哥府上章伯的堂兄,与走和蔼大叔路线的章伯不同,这位章大管家不苟言笑,对下人要求严格,这府上的佣人能各司其职、谨守规矩全赖他管理得好,这也让大家惧他比四贝勒主子更甚三分,远远见着都绕道而行。我初来的几日还试图与他搞好关系,以求多多照应,没想到碰了一鼻子灰,被罚了头一个月的月银不说,还把原来扫院子的小厮放了假,将那把足有我高的扫帚交到我手里。我虽身板看起来瘦,可骨头里全是肉,岂能让他吓着?扫地就扫地,还省了近距离看主子脸色的麻烦呢!
好在四贝勒为我找的谙达不是这个怪老头,而是贴身伺候贝勒爷衣食起居的太监苏培盛。府里的奴才若说有谁能与章管家彼此制衡的,那便只有苏培盛了,他是打小就跟在四贝勒身边的哈哈珠子,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情谊并非普通的主仆之情,看在我的眼里,颇有些“青梅青梅”的意味,苏培盛在四贝勒面前说句话,绝对比四福晋还管用。我正是瞅准了这一点,头一天进来就给苏培盛行了大礼,誓要拜他为师,把他老人家当爹一般孝敬。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苏培盛乐呵呵地收下我这个徒弟,当即开始详详细细地传授四贝勒的起居规律、饮食喜好,还手把手地教我如何奉茶、如何伺候洗漱更衣,凡此类类。如此悉心调教的徒儿,怎能被旁人欺负了去?是以我沦为扫地僮不足三日,就被我的谙达“捞”了回去,继续做细活、当上差,虽未亲眼瞧见,但可以想见章管家鼓气囊腮的模样。
我这条小命不值钱,却总遇见贵人,不知是哪辈子积德,全在这一世有了回报。因有着苏培盛庇护,我在四贝勒府的日子过得竟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四贝勒虽是一副冷脸难以亲近,但在生活上算得是个极为简单的人,没有过分的讲究,一顿饭三四个菜也就吃下来了,晚上若回来得晚了,就在书房歇着,一个月往各屋里也去不上五趟,以致那些侧福晋、戍福晋和格格们隔三差五地或差人或亲自上书房来,拐弯抹角地打探四爷的动向,如最近忙什么了?可有提到她们中的谁呀?昨晚宿在哪儿了?前儿又去见的谁?于这些事上我还欠火候,因此一般都由苏培盛打对,他话里话外一句正题都没回,却又能让那些女人挑不出半点错处,悻悻然各回各屋去,这项技能令我好生羡慕,便留心观察,暗暗将那些应对之词记下,以便日后所需。
岁月无波无谰,既有谙达之关怀,又无主子之为难,光阴匆匆如水逝,转眼已至岁寒。年关临近时,即将过去的壬午年送了我一份期待之外、意料之中的大礼,十六岁生日刚过,“大姨妈”就赶来看我了,这一住便是整整七天,头三天,我一趟趟地往茅厕跑,苏培盛以为我吃坏了什么东西,二话不说请来了大夫,我只好趁他没注意的时候偷偷往大夫手里塞了锭银子,做口型道:说我拉肚子。大夫以为我是故意装病偷懒,看在银子的份上假模假样地号脉、开药,帮我要了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