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行走在一条很长的隧道,周围漆黑一片,在尽头处有一个声音召唤着我:走过来,过来就感觉不到痛了。我开始加速,拼命地跑,只想摆脱浑身上下无所不在的疼痛,可似乎无论如何都不能抵达,而我的体力已经消磨殆尽……
“啊——”不知是谁在我的痛处狠狠拍了一掌,惨叫声冲出我已经无力咬合的齿关。疼痛是种奇妙的感觉,它既能让人晕厥,又能让人苏醒。突如其来的剧痛之下,我慢慢醒来,睁眼正看见一张铁青的脸,其上一双圆目怒瞪,血红血红的,似要吃人的豺狼。
“别吃我……我,不好吃……”我试图缩进被子里,可刚一动,就感到钻心的疼,立时僵住,等待痛感过去。
“别乱动!”“红眼狼”低喝道,随即将一粒圆溜溜的东西塞进我嘴里,命令道:“咽下去!”
我依言吞咽,那东西滚过舌根时泛起恶苦,口腔本能地一阵收缩,作势就要将那不适感呕出来,却不期然有一只大手捂住我的嘴,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往后一仰,那粒苦丸连同满口苦水就一起滑进喉咙。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我被呛得够呛,剧烈咳嗽起来。就在此时,刚刚粗鲁蛮横的那双手突然变得温柔,小心翼翼地将我被汗水粘在脸上的发丝拈起,五指成梳一下下轻轻按摩我的头皮。倦意就在这轻柔的抚触中渐渐晕开,送我进入沉沉梦乡。
再醒来时,“红眼狼”已经不见踪影,入眼的是一张好看到我言语匮乏无以形容的容颜,粉黛桃腮上挂着沁人心脾的笑容,水果酒一般令人陶醉,拂袖漫出怡人香气,行动杳似圣境仙灵。见我定定地看她,那“仙子”莞尔一笑,从旁边侍女手中接过一只冰瓷小碗,兰气轻呵,试着那碗中黢黑的液体不烫了,方舀起一勺递到我嘴边来,柔声道:“大夫说等你醒来就把这药喝了,所以我一直叫人备着,现下可算醒了,来,阿虞,先把药喝了。”说话间便有小丫头来将我扶起,又在我身后垫了两个鹅绒软枕才放我靠下。
我尚有些混沌,不知眼前佳人是谁,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碗里装的是什么药,但似乎美人喂药,情理难拒,我竟顺从地将那一碗喝光,才讷讷地问:“不知夫人是……”
方才端药碗的侍女笑道:“福晋您瞧,这丫头还懵懂着,怪不得不叫苦,奴才这蜜饯也白预备了。”
美人佯嗔道:“环儿休闹!”又取了装蜜饯的小碟儿递给我,说:“快吃点儿蜜饯解解苦。这儿是九阿哥府,我是九福晋,那日九爷带你回来时,你浑身是血,看得人揪心,吃下药后一睡就是二十个时辰,我差点儿以为你……醒来就好,你且安心在此调养,九爷跟四哥那头儿说好了,你不用回四贝勒府了。”
我的记忆这才开始解冻,水滴答滴答地落下,心一寸一寸地冰冷。是了,那天四福晋和章晋联手将我送到鬼门关前,我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孰料能得九阿哥所救?可是……怎么会是九阿哥?
环儿的话及时解了我的困惑:“是啊,要不是那天九爷亲自去四贝勒府送年庆回礼,你这条小命啊……平日里瞧着四福晋是个极宽厚的人,却不想也有狠戾的时候,你究竟犯了什么错,惹得四福晋发那么大的火儿?”
我干笑两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环儿似没听懂,九福晋却已明了,想来我的来路遭遇她也从九阿哥那儿了解了十之八九,她握住我放在被子外的一只手,安慰道:“既出来了,就别多想了,人生在世哪有不受委屈的?你的伤虽未及筋骨,可好几板子都落在后腰,大夫说于肾脏多少有损,切忌哀伤郁结,所以你得静心将养,可不许再给自己添恼了,知道吗?”
我重重点头,“是,奴才有伤在身不便行礼,九爷和福晋的救命之恩奴才铭感于心,有朝一日若要奴才舍命报答,奴才也别无二话。”
九福晋笑说:“可别说这样的话儿,不至于的。再睡会儿吧,天黑前十三阿哥又要来的,到时候再叫醒你。”
我疑道:“又来?十三爷他……来过?”
九福晋道:“岂止来过,几乎日日都来,一个年都没过好。”说着,俏皮地将杏眼一眨,“所以啊,我哪敢不上心?只怕少了一两肉,回头惹十三弟伤心呢。”
我脸颊滚烫,拉起被子遮住了头。我想她们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十三阿哥并没有那么在意我,他的关切许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又许是因为我们都是没娘疼的可怜人。而我也不值得谁为我掏心掏肺,我从未如嘴上说的那般忠心护主,我那点子一心一意,尽都给了每月那二两银子。
黄昏时分,十三阿哥果然来了,九福晋亲自来叫醒我,然后将所有人都带出房去,只留我和十三阿哥单独相处。我为她的用心哭笑不得,不知十三阿哥究竟说了什么,才让她对我另眼相看。我很想当面问清楚,可当真面对那一张纯良无辜的脸时,一切质疑就如遇见阳光的云,不由自主地蒸腾消散了。
十三阿哥侧身坐在床边,眉头紧锁,一脸忧色,声儿也带着些许颤音:“伤处还那么疼吗?”
我说:“不疼了,大夫开的止疼药很好用,睡着睡着就不疼了。劳十三爷忧心,是奴才的不是。”
“怎能怪你?这件事是四嫂做得过分了,四哥也训斥了四嫂。”
我登时紧张起来,因为我引发四贝勒的家庭矛盾,这等罪过我如何担待得了?于是忙说:“都是奴才的错,是奴才惹四福晋不舒心,四福晋才责罚的,果真如您所言,奴才可就真的罪不可恕了!”
十三阿哥道:“你别忙着派自己的错处,四哥家规严,不仅是对下人,对主子也是一样的,这回明摆着是那两个婢子和章晋诬赖你,四嫂偏听偏信让你受了委屈,你何错之有?章晋那样的刁奴,也该给他个警醒,让他明白什么叫安分守己。”
我问:“那小芸呢?爷如何处置她了?”
“你还惦记着她?章晋好歹是四哥府上的老人了,平时也将府中各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亦有苦劳,仗着这些才勉强保下性命,那两个丫头不想着如何伺候好主子,反一门心思用在害人上,四哥怎会姑息?我也断不敢将那等祸害留在府里,等她带害别人。”
我惊诧得半天回不过神,听这话,那两个丫头竟是……被处死了?就算有错,亦非主谋,她们有多少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