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说是来逼问我的态度。”时湛回忆起那时的事儿,说,“我记得她,能瞒过军营门口重重守卫实属不易。”
彼时夜半阑珊,时湛正在自己帐中点灯写信。忽的桌上烛火闪烁,他眉心一跳,一个侧身向边上闪去,余光先瞥见夜行衣的衣角和匕首一点寒芒,再然后便看见一个蒙面的女人。
两人转瞬之间过了几十招,不知是否是三娘多年未曾从事老行当的缘故,被时湛抓了个破绽,一手反扭住她手臂,一手在她手腕穴位上轻轻一敲,手中匕首应声落地。
女人对上他的眼睛,似乎是怔愣了一秒。
账外有副将听见了里头的动静,站在帐门口问道:“将军,您是有什么事儿么?”
时湛一手仍然拿捏着力道,正好让三娘无法挣脱,一面撩起眼皮,语气如常道:“无事,碰翻了手边镇纸。”
待到副将脚步远去,时湛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三娘冷笑,语气嘲弄道:“你门口那些守卫都是些饭桶,我就这么进到你营帐里,都没有一个人发觉呢,好不好笑?”
她咬牙切齿叹道:“这么多年没干老行当了,匕首都生锈了。”
时湛轻笑了一声。三娘语气轻描淡写,可他确实是知晓的,他营帐位于整个营地中央,想要不惊动任何守卫找到他的营帐何其困难。
时湛垂下眼皮打量了三娘一会儿:“你身手不错,不杀我么?”
“事到如今,我也有心无力。”三娘冷哼一声,“你要杀要剐随意,我只问你一件事。”
时湛颔首:“请说。”
三娘便道:“你和那盛京城里的霜华公主的婚事,能不能成?”
时湛没想到她杀气腾腾冲进来,就是为了问这么个问题,怔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我若是答应了,你待我怎样?”
话音未落,他便见三娘目露凶光,狠狠瞪着他。
三娘道:“我家殿下不可能嫁你的,你别做梦了。”
时湛讶然:“你家殿下?”
他心底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收敛了笑意道:“原来是公主身边的人,所以,是小殿下让你来劝说我......还是威胁我的么?”
“这与我家殿下无关,是我自己的主意。”三娘听他这么说,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随即厉声道,“你这贼人害我大魏山河,同公主根本不是一路人,公主根本不屑于和你为伍!”
时湛听着她骂,却并不生气,哂笑一声,摊开双手道:“霜华殿下年轻貌美,又是有骨气的女子,某倾慕不已。只不过,她若是执意不愿嫁我,我又能怎么办?”
他抬起眼睛,半真半假地笑道:“我能把她捆了来么?”
......
谢召听着时湛讲当时的事情,垂首沉默。
后来发生了什么两人都知晓了。后来三娘被时湛私下放了回去,那夜刮起了呼啸的寒风,好像退无可退的天堑,浅浅的缘分隔着血泪家仇分道扬镳,连唏嘘都没剩下。
此后谢召与时湛便再无交集,两人这桩婚事也不了了之。
谢召想起那日南昭王即将攻打盛京的消息传来,暮色昏昏,她一如既往地坐在角楼里喝着酒,听着远处传来兵荒马乱的声音,知道那是宫里的女眷皇亲们在匆匆将金银珠宝装箱搬上车,连夜沿着角门出城去了。
三娘提着盏灯站在角楼下,沉默了一会儿,说:“小殿下,人都走光了。”
谢召怔怔地听着远处马蹄声哒哒远去,又喝了口酒:“三娘,你说我当时是不是应该嫁给他?”
嫁给小将军,再陪上一笔不菲的嫁妆,说不定还有两座城池陪嫁,谢召定定地望着远方,惆怅地心想,可是她这一纸婚书,能把她野心似火的小伯父拦在盛京城的大门外多久呢?
三娘问:“您要走么?”
从前她在苍南城看着小公主,看见的是飘扬的裙摆和展翅自由的飞鸟,如今她凝视着角楼上的谢召,这才恍然明白,所谓命运,就是鸟儿无论如何展翅都泅渡不了的河流。
谢召自然不可能嫁给小将军。
三娘想了想,说:“我们苍南有一句话,叫做‘前世种因,后世得果’,一切缘分都是前尘注定好的,今生的机缘也是来生的因果。殿下不必挂心,想要做什么,就坚定地去做吧。”
......
时湛听着谢召转述着三娘的话,有点惆怅。
谢召不知晓,他确实是清楚的。
——这已经是她在人间蹉跎的最后一段华年了,哪里来的来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