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陛下的礼物吗?”孟嫒道。
皇帝听孟嫒的语气比先前还要冷淡,也不恼怒,“宁宁打开看看吧,看看这份礼物合不合宁宁的心意。”
他这样说着,灰暗的眼眸中迸出了藏都藏不住的讽意。
皇帝看着孟嫒久久没有动作,他刺道:“宁宁不打开吗?还是宁宁已经猜到了这封奏折里写的是什么了?”
皇帝说的过分尖锐,惹得孟嫒将目光从奏折移回了皇帝的脸上,她一手握着奏折,却偏不打开看。
孟嫒冷不丁问他,“我兄长孟乾是你找人弹劾借故贬去西南的吧?”
皇帝眨了眨眼,“我回答了这个问题,宁宁就打开看吗?”
孟嫒眉心微蹙,但还是点了头。
“孟乾啊……”皇帝似乎在回忆,“确实是朕暗中操纵,把他放到了西南战场上。”
孟嫒垂下眸子,浓密的长睫覆下出一片阴影。
“可你明知乾哥哥自小体弱,你把他放到战场上,何异于推他入虎口?”
皇帝笑了一声,“因为朕就是想让他死啊。”
“为什么?”孟嫒问道。
皇帝面色一沉,他没有回答,不耐烦的说:“好了宁宁,朕已经回答了你的一个问题,现在你总该打开奏折看看,朕给你准备的是什么了吧。”
孟嫒轻瞥了他一眼,她缓缓打开了奏折的一角,孟嫒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她问他,“你有看过吗?”
皇帝看到她这个模样,猜想她此刻心里面一定是失魂落魄,孟嫒最会装,表面上当然不会显露出来失落的神色。
他没有回答孟嫒,反而喃喃念着在位的“政绩”。
“元年兴建捧月楼,三尺七丈,琼楼巍峨。”
“三年修陵寝,纳民工百万人,皇陵扩大十倍不止。”
“五年征税,凡农耕者一律征户口、田租双税。”
“……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楚阑的眼眸在这一瞬间迷蒙起来,但很快他又说:“世人怕是要称朕为昏君,但他们也会称你做妖后。妖后,自古以来都是不得好死,宁宁,这个礼物你喜欢吗?”
他用在位的六年去算计孟嫒的“妖后”之名,去击垮孟氏的民心。那封奏折是他派人暗中收集民间对孟皇后的针砭,妖后,想必她是逃不开这个称谓了。
建捧月,是以孟皇后之名。
修陵寝,是以孟皇后之名。
征税更是以孟嫒之名。
养奸佞陈氏兄弟,杀忠臣荆国公府上下。
他只是个被妖后迷惑了心智的昏君,世人总是最愚钝,要怨要憎那也只会怪在妖后的头上。这和他楚阑又有什么关系呢?
“宁宁,”楚阑哑着嗓子叫了她一声,“你说我是昏君吗?”
枕边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如蝼蚁,微不足道。可是对外做戏做全套的楚阑,六年以来始终亲昵的唤着她的乳名。
宁宁。
哪怕是死到临头,他也依然是一声声“宁宁”。用最温柔的声音,唤最动听的姓名,做最疯狂的事情。
孟嫒早就知道他疯了。
她放下奏折,冷冷的看着他,“陛下不仅仅是昏君,陛下也是暴君。在位不过六年,荆国公死了,先太子暴毙,宫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若没有我孟氏的支持,你,早就该被千刀万剐了。”
楚阑听罢,目瞪浑圆,“你以为这些都是我想要的吗?若非你们苦苦相逼,我会算计先太子谋反吗?我会屠尽荆国公府上下吗?我怎会做到这一步……”
他顿住,沉默许久,才又轻又小地说:“那个我曾放于心尖上的人,也不会死。”
孟嫒闻言,神色不变。
初入宫时,她便知道楚阑有一心上人,死了。
孟嫒并不知那人是谁,更不在意楚阑的爱意予谁。
如今听他这般说,只觉得万分唏嘘,楚阑本可以做一个无功无过的纯帝,却偏为一女子,做了个又蠢又坏的戾帝。
孟嫒垂眼,眼底满是讥诮。
那是楚阑唯一一次心动,少年时夜游洛都,遇见的那位宾阳之女,洛都才女。
只是后来,楚阑离开洛都,回京半年,她就死了。死在了以先太子、孟氏一族为首的官僚手中。
他真是恨啊,他去求了父皇,求求他看在过世的母后的面上,把皇位给他。父皇从始至终对他的妻都有愧疚,再加上太子无德,楚阑做上了这个皇帝。
他恨毒了先太子,所以当先太子谋反的时候他没有饶兄长一命。
他恨毒了孟氏,所以他以帝后之礼娶了孟氏的掌上娇女。
六宫虽虚设,蓬莱却也从未得幸。
先帝去的时候,楚阑就知道自己承了父皇的心衰之症。他足足坚持了六年之久,谋划着如何为他心爱之人复仇,直到今时无力回天,躺在榻上一心等死。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
楚阑吐出一口浊气,他没再去看孟嫒,想想都知道孟嫒此时的心情很不好,一定是恨死他了。
他能感觉到生命的流失,于是一直在自说自话。
“你哥哥幸运,刀剑无眼的战场没能把他弄死。可是先太子的墓就在西南,孟乾那样胆小怕事,应该会时常想起先太子,然后提心吊胆、日夜难安。”
“待朕死后,你就接他回京吧,也算是朕报了他当年的救命之恩。当然,如果到那个时候,你已经被天下人口伐笔诛、做了妖后,孟乾……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宁宁,朕不是恨你,朕只是恨透了孟氏,所以也恨着你。谁让你是他们心中宝、掌中珠?……她与你一样大,凭什么却剩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楚阑最后说:“宁宁,我不甘。”
此后寝殿之内,除去落雪敲窗外,再无旁声。
孟嫒倾身上前去探气时,不小心踢到了被遗弃在地的奏折。
那一笔玄墨落在白纸上的只有一句话。
“皇后仁德,普天共鉴。”
楚阑哪怕到死都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