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千朝手里拿着一枚剑穗坐在地上,仰着头灌酒。 他的身边已经摔碎了一堆酒坛的碎片,整个房间中酒气逼人,他却没有停下。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问晖走了进来。 问千朝没看他,醉醺醺地说道:“哟,终于轮到你了。” 他仰头,将坛子中的最后几口酒喝干净,随手砸了出去:“怎么,你也是来指责我糊涂,劝我放手的?” 问晖说:“芷忧君去世了。” 问千朝正另拿了一坛酒准备拍开封泥,动作一下子定住。 直到酒坛“啪”地一声打碎在地上,他才猛地惊醒,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攥住了问晖的领子,厉声道:“你胡说什么!” 问晖哀伤地看着他。他原本也对问千朝颇多不满,但看到对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灰意懒,什么也不想说了。 问千朝刚才根本就没看问晖,此时发现,他的双目又红又肿,显然来之前已经哭过一场了。 他的身体晃了晃,死死地盯着问晖,眼中竟隐隐带着哀求:“你、你刚才的话不是……不是……” 问晖垂目道:“他一个人去了罔山血渊,遇上魔神的神识想要冲破封印而出,拼死阻拦,魂魄消散,尸骨……” 他的声音几乎变了调,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后面的话补充完整:“尸骨无存……” 问千朝呆呆地看着问晖的嘴巴一开一合,却觉得对方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几乎什么都听不见了,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问千朝突然松开问晖,转身向外面跑去,跑到门边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个跟头,重重地跌在地上,双手双膝都磕破了皮。 很疼。 他本来不该摔跤的,他已经很多年都不曾跌倒过了,倒是小时候常常摔跤,但没关系,每一次师兄都会把他扶起来。 这一次师兄没来,就是有事外出了还没回山,那他就去找师兄好了。 问千朝爬起来,向前跑去。 这个世界很喧嚣,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有人嚎哭,有人大叫,还有人试图想拉住他说些什么,他却根本就听不见。 这个世界也很安静,安静到他的心跳声与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咚咚咚,咚咚咚,砸着大地,砸着胸膛。 师兄,师兄在哪呢? 他焦急地寻找着,总算看见慕韶光住的小院了,院子里的那棵桂树上花开的正盛。 问千朝连忙跑了过去,高声喊道:“师兄!” 很多人围在院子里,他高兴极了,知道慕韶光一定就在那,问晖果然是骗人的。 于是问千朝拨开人群,跑向中间,周围的人用各种各样的目光打量他,有责怪,有怜悯,有惊诧,他都不在乎,总算挤到了最前面。 然后看到了一口棺木。 棺木中没有尸体,只放着一片被鲜血染透的衣袖。 轰然一下, 世界好像重又恢复了声音, ∇()∇, 问晖那句话也慢慢浮现出来: “魂魄消散,尸骨无存……” 这就是慕韶光的结局。生前轰轰烈烈,最终却孤独地在痛苦和惆怅中死去,死后不留全尸。 问千朝腿一软,跪倒在了棺材前,他伸手想去碰那片衣袖,仿佛再拉一拉慕韶光的衣服,他就会转过头来,对着自己沉静地笑一笑、 可手下触碰到的只有冰冷的风! 冷意从心底蔓延而出,问千朝的全身都在发颤,胸口更是痛不可抑。 他很清楚,若不是他闹出来的事,慕韶光不会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人跑到罔山去,也就不会遇见魔神的神识,可以说,是他害死了慕韶光。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口口声声说着要给父亲报仇,他甚至想过,如果这世上没有慕韶光,是不是他就不用这样爱恨纠缠,执念成狂。 可原来这个人不在了,竟是这么痛,连呼吸都像切割灵魂的刀。 从此之后,寂寞悲伤时,再不会有人夜踏寒霜,提灯相候;大敌之前,再不会有人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面前,用并不强健的身躯为他抗下一切风雨;忧愁烦恼时,没有人安静地倾听他的胡言乱语;欢喜快乐时,也无人分享,无人骄傲…… 他的亲人都不在了,他也没有了家。 悔恨与自责像是侵袭身体的毒/液,思念越是刻骨,痛苦就越是漫长,自此以后,永无尽头。 冷风刮过,大股大股的鲜血从问千朝口中涌出,染红片片凋零落花,他抬头看去,发现桂树早已枯了。 * 慕韶光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他身上的疼痛和虚弱都消失了。 恩师、同门、情人、挚友,一一出现在他的面前,又消失不见。 你们去做什么了?为什么没人……等一等我呢? 他这样想着,挣扎着试图从梦境中醒来,朝那些渐行渐远的身影伸出手去,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依稀间一脚踏空,耳边有飒飒的风声劲急响起,他好像从什么极高的地方坠落了下去。 迷蒙中,有人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攥紧。 你是谁?慕韶光问。 对方没有回答他,但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 ——“韶光。” 这两个字好像某种神奇的咒,让慕韶光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面前是一张熟悉的面容,他认得出,那分明就是步榭,他的师兄,也是他的情人。 慕韶光的头脑猛然清明,脱口说道:“师兄!” 在叫出“师兄”这两个字的瞬间,之前那个梦里所有的光怪陆离、是是非非都消失了,所有的经历化为梦境中散碎而模糊的片段,随着睁眼看见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