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前世,姬氏身故不到半个月,沈弛便篡位了,难道是因先前妻子还活着,不忍心颠覆她家的江山么?
也不该,沈弛做了皇帝后,也纳了妃嫔,半分悼亡的心思都不曾有。更况,沈衍托话给她,也说他父母情薄呢。
这可怎么和沈衍交代!
她进了男囚牢时满心都是这事儿,一忽儿想着沈衍也是要走的人了,总要叫他安心,一忽儿又想着,她都见过鬼差,可知阴司是真有的,若是骗了沈衍,他在下头见到他阿娘,定要很难过。
只没想到,她再不用交代了。
牢头知晓她要来,已然事先打扫过这男囚牢了,然而牢狱里的味道,仍旧臭不可闻。
姬桢进去的那一霎就险些儿呕出来,忙不迭从东星手中接过熏了香的面帕捂住口鼻——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沈衍只两天便丢了大半条命,倒也不算奇怪。
他就那么静静躺在稻草上,一动不动,连牢头去高声叫他,都没有动静。
姬桢握着干荸荠的那只手倏然加力,掌心被硌得很疼,眼光却直落在躺在那里的小郎君身上。
他的呼吸微弱得像是她的错觉。
“沈二郎!”她甚至不顾颜面,开口喊了一声。
还是毫无动静。
“……开门!”她扫了牢头一眼,“进去看看。”
“殿下千金之体……”
“我是说,你们进去看看!”
那牢头立时勾着头应了,进去几步,便道:“殿下,沈二郎许是真病了,不过,倒不曾发热。”
姬桢皱着眉,略一犹豫,索性自己也进了牢房——这会子就能看清沈衍的脸色了,她呼吸都滞了一滞。
这面色……
前世她在房梁上眺望自己的遗体时,在沈衍一口血喷了她一脸之前,她也是这个模样。
死人自然不会发热!
“你摸摸他脉搏。”姬桢道。
那牢头似是不愿,但对着公主的目光,终究还是俯下身去,抬起沈衍的右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姬桢亦因此看到,沈衍的右手……陆谦说是“皮开肉绽”,终究还是含蓄了。
发黑的血渍,惨白的死皮,肿胀的伤口里露着森白的骨。
不单是手,沈衍身上的粗麻囚衣,也处处沾染着锈褐色的血渍。
他们……他们为什么对沈衍这样?他现下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说是少年,其实与孩童又有多大的分别?
竟这样殴打一个孩子么!
沈衍知道什么?他阿爷要谋反,他能知道什么?!
“殿下,他还有脉,只是微弱些……小的……小的这就安排人去请郎中!”牢头连声道。
“去!”姬桢努力绷着脸,让自己这一个字,说得不至于颤抖。
牢头几步退出牢房,这会子大约是急了,不敢延迟半分,脚步端得如飞。
倒是只留下姬桢一人在牢房里,她脚边,便是沈衍。
谢见深几个,在牢房外头站着等她。
姬桢犹豫了那么一霎,终究还是蹲下身,将沈衍的右手抓起,按住他的脉搏。
是还有极微弱的搏动。
可是,都成了这模样了,便是不在诏狱里,而是在有人服侍的府邸中,大约也活不了几日了。
她……倒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姬桢暗叹一声,他若是清醒,大约很不愿意叫她瞧到如此狼狈落魄的样子罢。
现下也顾不得沈衍的右手脓血污脏,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受伤的指头被掰开的疼痛,让少年即便在濒死的昏迷中也禁不住蹙眉,可她就当看不见。
将那枚干瘪的荸荠放进他掌心,然后慢慢帮他合拢手指。
拿着吧。
她甚至还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了擦脸上血污。这么俊俏的孩子,若是还有来生,再不要托生在这样的家族。
便去个门风清正的读书人家,做不得大官,发不了大财,可也无大灾,无大难。
正要起身,眸光又扫过他面容,却见他眼皮微微一动,旋即,竟张开了眼睛。
姬桢一时惊愕,手一抖,沾着血污的手帕直落下去,掉在他脸上。
忙不迭又捡起来,起身向后退几步——可外头的东星还没赶进来扶她呢,她颅中一时晕眩,踉跄几步,扶住木栏闭着眼,稍缓了缓,才站稳脚步。
再睁眼时,手肘已经被东星抱在怀中:“小娘子?”
姬桢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去瞧沈衍,他果然睁开眼睛了,似要挣扎着站起来,可那只受伤的手一触地,便疼得“嘶”了一声。
那枚干荸荠也又掉出来了。
“这……郡主?”沈衍迷迷糊糊道。
“……”姬桢一怔。
郡主?不应该叫她“殿下”么?
“那个……那个荸荠,你不是,不是一直想留在身边吗?我,我给你送来了。”她说。
自然有谢见深去把干荸荠捡起来,交还给他:“沈二郎,拿好了,可别再掉了。”
沈衍满脸迷惑:“……谢内监?这,这荸荠……哦。多谢郡主。”
姬桢咬了咬后槽牙。
认识谢见深,认识她,独不记得这个让他宁可被军士打得肉烂见骨也不肯松手的荸荠……
沈衍是前些天生病烧坏了脑袋,还是……
她微微敛目:“沈家阿兄,你,你不记得这荸荠了?”
眼瞧着他微眯双目,眉心一皱,她心便直往下沉。
他笑了,轻声道:“小子会好好藏着这荸荠……”
姬桢点点头:“我方才去见过你阿娘了,你托我救她,她却不愿,说你和你阿爷若都要掉脑袋,她一个人活着也没了盼头,不如一家人黄泉再逢——如此,你还要托我再去劝她么?她不肯……”
沈衍一时愣住:“这……”
“再者,她爷娘也不在了,若是真和离回了母家,也是无人可依。沈家阿兄,我知晓你们母子无辜,要谋反要投敌的,只是你阿爷罢了。可我终究是姬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