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好了,那派去服侍他的小内侍,也半点儿没有妨碍。
还不到上元节,便好得彻彻底底,能来给姬桢磕头谢恩了。
姬桢哪里要他的叩首,连连摆手道:“你还与我这样见外么?不必磕……”
眼睛却往谢见深那边一瞄。
谢见深连忙开言:“殿下,规矩不可废。”
姬桢“一怔”,道:“也不必这样讲究……”
“规矩便是自细微处养成的,殿下愈是怜惜沈二郎身世,想他过得平安顺遂,愈是该要他守住规矩,行为检点,才能长保平安。”谢见深温声和气。
怜惜身世。
姬桢轻吸嘴唇内侧,咬了自己一下,才没笑出来。这词儿用得可真好。
岂不见沈衍虽还跪着,又不曾抬头,可肩膀一颤——正落在她眼中,看了个分明。
“……好罢,那,沈二郎,你磕罢。”她仿佛勉为其难道。
半点儿不驳谢见深的话,也是承认了那一层“怜惜”了——沈衍叩头下去,动作极规矩,可他按在地茵上的手指甲都发了白,全身仿佛绷着一股劲儿。
是心下羞恼?
三个头磕过,谢恩的话也说过,姬桢便允他起身,这会子瞧着,神情又还是先前那般温和淡然了。
“好啦,这便好了吧?”她转过脸,望着谢见深。
“殿下的事儿,怎能由奴置喙呢?”谢见深一脸客气笑意。
姬桢便对沈衍歉意地笑笑:“你方才叩首也太用力啦。若不是有地茵,怕不是要磕出血来?若是如此,我还要当你心下恼我了呢。”
她娇声笑语,这话仿佛只是说笑。
沈衍听着,脸色却一变。
心下恼了公主,所以绷着劲儿给她瞧?
再没这份给脸不要脸的胆气,只得道:“臣久病初愈,不敢松劲儿,怕一不小心跌过去,失仪。”
姬桢轻轻笑:“何必这样,总归是自己……好啦,谢内监,你别再提醒了,我知晓。”
沈衍方才没看谢见深,闻言目光往谢见深脸上一挪,见他一脸苦色:“殿下既然知晓,便莫要叫奴再做这恶人了。无论殿下心里头想着什么,这说话做事,落人耳、入人眼,还是得收着些。否则……”
“我知道啦……哎呀,你忙你的去吧,我这儿有沈二郎呢。”姬桢眨眨眼,“我知你受了委屈,以后偿你,还不成么?去吧去吧。”
谢见深这是真受了委屈!可公主这样说了,他还能再讲什么?行礼退下,只觉这回,他可是得罪了沈衍了。
但愿公主殿下不是要跟沈衍一起挖坑埋他!
他一出去,姬桢立时向沈衍招手:“来来来,快来,我现下有许多弄不清楚的,要问你呢。”
沈衍只好上前——他原先以为,阿桢待他,是一如从前的。可今日谢见深说话,却分明意味着,便是阿桢想护他,别人也盯着他呢。
总不能真将“规矩”全丢开罢。
如今书房中只剩两个小婢女服侍,她们不敢说什么,可阿桢还是不能如先前一般,朝他走一步。
他是伺候人的,自然该他上前。
想到这一点自然不痛快,可他不能不想。他是个白身内侍,这王府里,或东苑中,能罚得他性命不保的人太多了。
他怎能不小心掂量着旁人的心思?
姬桢这几天先读了他拿来的《四书集注》,将自己不懂的地方全抄在纸上,一条条指着请他讲,听了讲,还要反问几个问题的。
她的问题问得很精到,沈衍便是有了前一世的阅历和本事做底子,也不得不暗惊——原来阿桢是这么会读书的小娘子。
他所不知的,也着实太多了些。
从清晨开始讲课,讲到用过午膳,带他去看了小马,回来吃过点心,又讲到掌灯时分。
没有谢见深在,姬桢便慢慢拿出了几分亲昵的意思在,还亲自为他端了茶,惊得沈衍眉心直跳。
她却笑吟吟道:“多谢沈二郎教我——天也晚啦,要不,今夜,你来替我值夜罢?”
沈衍这也不是第一回值夜,闻言自然答应下来,可当内室中的侍婢们也退出去,姬桢却突然撩了帐子,探出一个小脑袋来:“沈二郎,你来。”
他本是在床前铺着厚毡和被褥就寝,闻言立时起身过去,俯身问:“殿下有什么吩咐?”
一只手抓住他的手,闪闪发光的圆眼睛盯住他:“你生病刚刚好了,不要睡在地上——脱了外袍,一起睡床上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