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史书称颂的贤德女君为榜样啊!”
他所说的“贤德女君”,无非是那些个为儿孙摄政的太后们。
若是肯听大臣的话,凑巧朝政打理得不坏,便是贤德女君。
若是不肯听大臣的话,又或是虽然听了却无用,天下百姓过得不好,便是牝鸡司晨。
与如今的她,又有甚么分别。
她不言不语,陈太傅却急了眼。
原先的不言语,以他看来,是长公主还心存忌惮,不肯轻易听了哪些劝进佞臣的话。
此刻的不言语,分明是已然有了野心,不愿再好好做一个安分守己的摄政了。
他道:“臣不敢诋毁殿下品行,然而若是女君临朝,臣愿乞骸骨,免得亲见殿下亲近小人听信谗言,闹得朝纲昏败,纪纲废弛!还请殿下三思!”
他是两代帝师,皇帝们过人的德行,是他教出来的,他也因此得了极高的地位。
便是学识算不上一等一的好,可就冲着他的品行,朝野上下也重他几分。
他要辞官还乡,长公主总得掂量一二罢。
可姬桢此刻是万分庆幸先帝将宗室亲王郡王们的实衔都剥了,此刻朝堂上没有一个她五服之内的亲眷——外臣内亲彻底分隔,于她也是个好局面。
至少这十余天的争吵里没有内亲来裹乱,先时决定将图南等女孩儿与男儿郎一并教育时,也无有外臣指手画脚。
她仍不可任意施为,但有些事,不妨试试了。
“太傅先荐个能接任太傅一职的后进,再乞骸骨为好。”她道,“您一世清名,若是不顾身为太傅的职责便一走了之,日后在史书上怕是要被人讥笑晚节不保。”
此话出口,大殿上顿时一片宁静。
连陈苞自己都不曾想到,会听到她这样的话语。
何等诛心。
他用罢官要挟她,她自不能轻易答应,若是答应了,便显得她迫不及待要做皇帝,竟连忠臣都可以逐出朝廷。
可她让他荐个人来接任太傅,事情的意味就变了。
他理亏啊。
他为了自己的意气,丢下肩担的重任一走了之,是他目无大局!
长公主让他荐个人再走,却是为了朝廷运转,愿意再卖他一个面子。
哪怕他刚刚火气上头,驳了她的面子。
陈苞此刻方觉口中咸苦。
仿佛方才说了许多话的疲惫,现下才突然出现似的。
他张口结舌,姬桢却笑:“太傅不急,大可以慢慢儿想。若是一时想不到,便先劳累您再辛苦几日——总不能留下一个空置的太傅之位,教士子们瞧了笑话。”
说罢又抬眼扫一圈群臣:“自打太|祖皇帝立国以来,如今的情势是从未有过的,便是追溯先朝,也不曾听说过如今日的局面。诸公若是怕在这样的朝堂里做事,有损自己的清名,大可以求去。只是去前须得荐来几人顶替自己的职事,以免朝廷无人可用,累及国事——我想,诸公大约也不愿被史官记作不顾天下百姓的昏官罢。”
她话说到如此地步,朝堂上先前还力争女子不可为帝的几个老臣,也都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女子尚且能说出天下大事为重的话,他们反倒要为了全自己不肯与劝她登基的“佞臣”同流合污的名声,挂印就走?
那他们做官是为了甚么——无论他们心中怎么想,说给人听的,总必须是些“为天下”“为百姓”的大道理。
总不能说是为了全身为清流的名气罢!这样一说,名气必是臭得不必要了。
这一日散朝后,不肯姬桢做女帝的朝臣们,极迫切地赶去了陈太傅府上。
他们须得一起议定今后该如何才好——先时,他们说从前无有女子登基的事,说女帝身后皇位继承尴尬,说女子生来便需低男子一头否则阴阳颠倒——诸般理由,都被人驳了回去。
今日,连罢官求去的法子他们都用了,这可是能教姬桢尚未登基便落个不能容人骂名的招数啊。
可姬桢居然反扣他们一身“不为天下着想,只顾自己虚名”的臭水!
众人落座,说起她的刁钻,心下都颇不适。
少不得纷纷抱怨。
却不想太傅府上的管事匆匆赶来,面色灰败:“诸公且避一避罢!外头乱起来了!”
“……如何便乱起来了?因甚么事乱的?”他们自不肯信,这晴天朗日的,无事怎会生乱。
哪想到管事道:“外头来了一群百姓打扮的青壮,个个凶神恶煞,嚷着要诛国蠹,喝骂着要齐公和苏公出去——这话难听,诸公莫往心中去啊!咱们府上的丁壮已然在驱赶他们了……”
被点了名的齐苏二位互视一眼,他们真不明白如何偏要喊他们——要喊,也是陈太傅才对罢!
陈太傅果然问:“他们不曾喊老夫?”
心下还有几分得意,便是暴民,也知他两朝帝师德高望重,“国蠹”一词,与他无干。
管事却极尴尬道:“也……也喊了。”
陈太傅脸一沉,再要说话,却有下人又来通报。
太傅府上出去平事儿的家丁,竟被那些赤手空拳的“百姓”轻易揍得屁滚尿流,匆匆逃回府中,紧闭了大门,再不敢迎战。
众人相视,他们便是再愚钝,此刻也觉出不对来。
寻常“百姓”,哪能如此泼悍善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