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苑桐上一次来佛堂,不过是匆忙一瞥。
此次她来,时间尚早,佛堂的门刚开不久,门口就已聚起一群前来拜佛的百姓。
几个扫地的僧人依次引导门口的人入内,秦苑桐故意落在最后。
片刻后,周围已不见闲人,只有一个两手空空的小沙弥疑惑地看着她,见她久停在门口不动,便上前询问了几句。
秦苑桐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小沙弥看上去刚来佛堂不久,头上还没点戒疤,秦苑桐和他两个人一问一答,说话间已经不知不觉走进了大殿。听到秦苑桐有事要找主持,他虽有迟疑,但也很快被秦苑桐的托辞打消疑虑。
寻完主持,小沙弥到底是童心未泯,转眼又蹲在地上,观起了一窝蚂蚁。
冰雪消融,初春将至。很快就是播种时节,三五农妇照例结伴来祈祷今年雨水调匀,五谷丰收。
秦苑桐也随着上前,她点了三柱香,俯首叩拜大殿上的佛。线香缭绕,金光普照,升腾而上的烟雾遮去佛祖的面容,只余一点眉间红心,彷佛那才是注视着芸芸众生的眼睛。
不多时,一老僧行至殿中,他穿着褐色布衣,手中拢一拂尘,看面前的女子虔诚叩拜,却始终不曾闭眼。
“施主信佛?”
秦苑桐起身淡笑,“不,我信己。”
她回头看身后的老僧,如果没猜错,此人便是这里的主持,法号无相。
无相大师看起来年事已高,两鬓霜白,长眉垂襟,一张圆脸看着颇为和善。
秦苑桐总觉得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主持同她微笑示意,继而沉吟,“听闻施主点名要见贫僧,这里人多眼杂,施主不妨借一步说话。”
接着二人来到一处僻静之地,她说明来意后把胭脂盒拿给主持。
主持拿到此物像是愣了一下,很快将其打开,摸出藏在夹层里的纸条,他也不避讳秦苑桐,当即读出了字条上两行牛头不对马嘴的诗句。
“山雨欲来风满楼,犹及清明可到家。”
那日在将军府中,秦苑桐和凌禾檀两个人对着字条左思右想也没猜出什么门道,可静宁公主也并非愚笨之人,这么做定是有意而为之。
主持脸上表情未变,只是低声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秦苑桐问道:“大师可知这是何物?”
“老衲非妙龄女子,一别多年,公主的心思越发难以琢磨了。”
这话瞬间点醒了秦苑桐,怪不得她看这老僧面熟,原来他曾是静宁公主一人的少师——余昭。
余昭字彰明,除了这层身份外,他还曾是大邵的国师。
当初他在朝中时,就一直受到绍安帝的器重。传闻绍安帝曾在立太子一事上举棋不定,最后还是余昭进言,这才定下了合适的人选,之后太子的生母也被扶为皇后。
而身为静宁公主的少师,余昭此举无异于重新站队,就在众人以为余昭会再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又抛下一切,选择出家为僧。
没人知道其背后因果。
等到有心人来寻他时,余昭已披上僧袍,手持佛珠念道:“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贫僧,法号无相。”
秦苑桐不知静宁公主的目的是什么,不过东西已经送达,公主所托之事也已完成。
拜别无相法师后,她起身离去。
主持回到大殿中,见新来的小和尚蹲在地上入了迷,他缓步走到其身后,也瞧起那窝蚂蚁。
黑黝黝地一群小东西在沙土中来回穿梭,此情此景,恍如当年,他见静宁公主的最后一面。
后花园中,静宁公主坐在回廊的台阶上低头看蚁群,忽然向他发问,“先生当真要选二哥当储君?”
他无言。
远处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后花园经过,还是妃子的女人,已经用起皇后的凤仪。
才几岁的孩子望着那扈从如云的盛景,脸上笑得天真无邪,站起来一脚踩上方才的土穴。
“先生,你会后悔的。”
小沙弥看得久了觉得腿麻,猛地站起来发现主持站在自己身后,他吓得腿一软差点儿又跌回去。
站稳时好像听见主持低低说了句什么,声音逐渐消散在风中。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秦苑桐此番独身前往佛堂,去时未觉察到什么,回来时却发现身后跟了‘尾巴’。
她加快前行的脚步,前面很快就是邵京最繁华的一条街。
若是行至人多之地,跟着她的人定不会贸然出手。
可秦苑桐讨厌被动,她停下脚步,用最直接的方式主动出击,估计跟在她身后的人也想不到,一个小姑娘居然会有如此胆识和身手。
二人当即交手,秦苑桐虽未带刀剑,却不曾落至下风。
此人出手快,但秦苑桐比他更快。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秦苑桐就点中他腕上大穴,又顺势将其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过去,一把匕首从秦苑桐袖中翻出,刃随手腕倒转,灵活地好像一条蛇,这人从未见过这么狠辣的招数,虚晃的几招过后,锋利的匕首横在他脖颈,再近一些就可切进皮肉。
而握着匕首的手控着力道,冷光乍现,彷佛此人生死就在她一念之间。
“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被擒住的人啐了口唾沫,“呸!你管老子......”
狠话还没说完,就被秦苑桐盖了一巴掌,男子的半张脸顷刻间就肿了起来。
秦苑桐语气生寒,“我再问一遍,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这下他不敢再嘴硬,眼睛转了一圈,慢吞吞地开始交待自己的身份。
但秦苑桐看出他在说谎,却也不恼,刚才的近战让她摸清此人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内力远不及自己。
男子还在尽力遮掩自己的身份,却见秦苑桐动作娴熟地从他身上勾出一枚刻着暗纹的令牌,上面赫然写着‘千令阁’三个大字。
千令阁——一个臭名昭著的江湖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