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裴旻的名字,那亲卫顿时面露惊异之色。
方才他一心防备着带刀上楼来的纪昭亭去了,完全没留意到裴旻藏身在哪个犄角旮旯里。
他自知失职,不敢多嘴,乖乖地站去一旁。
虞常异话音刚落,右边相近的阁楼后,便显出几个人影来。
为首的,自然是裴旻。
能有资格踏进这一方露台来的,也只有裴旻。
他掠来得极快,只见风起帘动,人已至眼前。
“金吾卫副特进裴旻,见过太子殿下。”
裴旻抱手弯了腰行礼,他是卸了刀才过来的,在这些规矩上,他比纪昭亭要熟悉得多。
所以明白的也多。
虞常异显然不怎么想看到他,漠然问道:“方才你插手,是出于什么原因?”
裴旻低头垂着眼,没有说话。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不会得罪这位太子殿下——尽管他已经无可奈何地得罪多回了。
身为佑圣司金吾卫的副特进,他为圣上办事,圣上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圣上说要监察东宫近日的举动,他自然得照办。
但是没人会喜欢被时刻监视的感觉。
正因为裴旻近日频繁跟着虞常异,导致后者事事觉得掣肘,实在烦心极了。
“是为了帮她?”虞常异饶有兴趣地挑挑眉,语气里却带着刺儿。
“不是。”裴旻当然得否认。尽管他的确是为了帮纪昭亭不掉入太子殿下的小圈套。
当然了,这只是出于道义!
裴旻努力装出诚挚的口气道:“属下是为了殿下的安危才出手的。”
这种假惺惺的话虞常异平日里都快听吐了。
他冷笑几声,道:“裴旻,你僭越了。”
圣上只让他行监察之事,其余的,一概不在他的职责中。
裴旻垂了垂细密鸦睫,并不作无谓的辩解:“属下有罪,请殿下责罚。”
“罚你?”虞常异知道他揣着什么心思,“然后好让你在父皇面前告状么?”
“本太子知道,你就是为了纪昭亭。不过我很好奇,你们俩不是刚解除婚约么?你这么做,难道是因为余情未了?”
“不是。”裴旻仍然否认。
虞常异不置可否。他伸出手,亲卫随即懂事地递出一张崭新的红云宴请帖,其上还附着一朵芍药绢花。
“今年的红云宴,不少人都想看你和纪昭亭重新论武。从前你在萍州来不了,本太子谅解,这次你就好好准备吧。”他将请柬扔到裴旻怀中,心里正默默盘算着什么。
裴旻怔忡,他已经做好了要被太子借机报复一下的准备,难道就是这个?
然后,虞常异用行为告诉了裴旻,当然不是这个。
他眯起眼眸,手腕蓦地一转,那上好的裂冰白釉茶杯如离弦之箭般,直直朝着裴旻的脸颊飞去。
裴旻下意识想侧脸躲开,但很快反应过来不能躲,只得又把脸转了回去。
这茶杯薄而轻,被虞常异捏得出现裂痕后才掷出,在空中瓦解成了几块锋利的碎片。
只听到裴旻忽而闷哼一声,那些碎片划破了他脸颊、颈部的皮肤,寸长的伤疤看起来有些可怖,鲜血缓缓流出,滴落在他洁白的内衬衣领上。
“今天这杯茶,算本太子请你的。”虞常异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这才压低声音说了后半句,“我那二弟特地遣了人给你通风报信,就是为了现在这样的局面,我若不遂了他的意,岂非是不识趣?”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花纹精巧的小金瓶来,继续道:“裴副特进,今日之事实非我本意,这瓶金创药乃西域贡品,你收下吧,权当歉礼。”
嘴上说着实非本意、歉礼什么的,虞常异心里却舒畅极了,他二弟正好给他递上来了一个泄愤的机会。
虞常异今日来见纪昭亭,的确有想要拉拢对方的意思,但他又不蠢,这纪昭亭身份复杂,岂是几句话就能被说服的?
不过是想要借着红云宴的由头先见见面而已。
同样的,二皇子也有拉拢纪昭亭的打算,尽管还没有找到机会,但也不会就这么让太子如意,所以才找人给裴旻报了太子的秘密动向,让他前去。
裴旻监察东宫那可是奉了圣上之命,太子若是当着他的面儿作出私下拉帮结派的行为,被圣上知晓可就麻烦大了。
太子与二皇子暗中争斗已久,这是朝野里心照不宣的事情。
“太子殿下言重了。”裴旻向后撤了一步,双手合抱作了个揖礼,“不过是些小伤,更何况贡品贵重,属下愧不敢受。”
朝中众人心照不宣的还有一件事:没事别收太子殿下或者二皇子亲自送的东西。
一旦收了,即使本身无意,也会被默认为是暗中站了队,少不了被另一派的党羽们针对。
有时候和心眼多的人打交道就是挺烦的。
虞常异腹诽着,面不改色。他也不强求,将那瓶金创药重新收起来,亦不再多说什么,转身领着亲卫们离开了。
直到听到脚步声消失在耳中,裴旻这才重新直了身,眼神中掠过几丝阴晦。
若不是太子方才刻意挑明,他是真的没察觉到,自己身边跟着的得力属下里竟一直藏着二皇子的人。
那几处伤口火辣辣得疼,他摸出怀里洁白的绢帕去轻轻擦拭,瞬时晕开了一大片血色。
在遥遥看到太子上了后门的马车离开之后,迎阳这才敢飞身过来。
他着急地从怀里掏出外敷的止血药递过去,嘴里颇有些不满:“少爷您没事吧?太子殿下明知道您是圣上身边的人,竟也敢下手……”
“慎言。”裴旻不悦地蹙眉,沉声将他打断。
迎阳撇撇嘴,赶紧帮着裴旻上药:“这要是让夫人看到了,又该心疼了。”
“不能让我爹娘知道这事。”裴旻暗自思忖片刻,道,“你晚点回府去,就说我公务繁忙,这几日住在佑圣司。顺便取些换洗衣物来,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再回去。”
迎阳道:“是,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