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经常会被人拉出来一起比较,班里边几个跟贺野玩得好的小女生,每次主动打招呼时,开口第一句话总是“你哥哥如何如何……”
*
贺野小时候作业总是写完得很早,然后习惯跟爷爷一起搬个小板凳,坐在电视跟前先一起看新闻联播,再一起等半个小时后的八点档肥皂剧,有时一集没看完,就会被奶奶拎着胳膊拽去睡觉,瞥一眼贺池房间的灯基本都是已经熄灭了的,堪称机器人作息。
那个时候八点档总是放一些婆媳关系之类的内容,贺野当时不是很懂,偶尔有邻居家的阿姨来家里找奶奶聊天,话题里也会谈论一些媳妇婆婆之类的话题,字里行间充满了抱怨。
再长大一些,大概四五年级的时候,再遇到《我的父亲》之类的命题作文,贺野学聪明了,甚至发现,不如大大方方的在作文里边承认自己的父亲已经死掉了,反而能让自己获得挺高的同情分,她甚至喜欢上了这种无形中给自己增加了一层悲剧色彩的孤僻人设。
哪怕根本连亲生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却可以利用他来给自己人设加分,这就是她能体会到的全部父爱。
随着年岁增长,她对自己这种鸡贼的行为产生了自我厌恶,这种感觉尤其在亲眼看到奶奶偶尔独自一人坐在床边发呆时最强烈。
贺野因为父亲死得早所以并不认识他,可这并不意味着奶奶曾经没有过这个亲人。
*
那是贺野第一次与母亲见面。
在此之前,她对“母亲”这个词,只在书上和其他小朋友身旁见过,当然,她们也会是贺野去小伙伴家里玩时,微笑端来甜点的特别特别好的“阿姨”。
那天,像往常一样,贺野跟几个女生手拉手放学,在路口分道扬镳时,像往常一样在路口接她的奶奶,神色却纠结而严肃。
贺野去牵奶奶的手准备往回走,奶奶却没动,而是突然说:“你想不想见你妈妈?”
明明是在询问贺野的意见,可是贺野却感觉得到,询问的声音里,参杂着对回答者即将说出的答案充满了复杂的警惕。
已经自我感觉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从奶奶佯装平静的神情下,贺野隐隐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天翻地覆的改变。
正如毫无自保能力的食草动物,对即将到来未知危险的直觉。
贺野想起了八点档,想起了闲话家常的那群邻居们同情的目光,于是她脱口而出:
“奶奶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说完她盯着奶奶,看着那双怔愣片刻的眼睛一点点变红……
到家后,奶奶牵着贺野的手将她送回房间里,然后说:“奶奶去一趟卫生间。”
贺野看到奶奶进卫生间关了门,一扭头看到哥哥在卧室门口。
“你要去见她吗?”贺野问,贺池点了点头。
想不到哥哥竟然如此的忘恩负义,为了一个从来没见过的母亲。
于是贺野决定开始孤立哥哥。
尽管这个孤立的前提并不成立,他们两个平时交流的就很少,如果再把孤立的主观意愿加进去,恐怕跟断绝关系也没什么区别了。
对贺池而言,也许平时还为有自己这样子一个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的妹妹而头疼吧。
*
尽管明确表示了拒绝,但在奶奶的带领下,贺野依旧和见到了母亲。
在游乐园门口,奶奶厚茧子的手攥着贺野的手,并不像平时那样怕她跑丢,反而像是一双桎梏的手铐。
“只是见她一面,我们就回去。”奶奶不住重复着。
贺野也反握紧奶奶的手,她要让奶奶放心,自己不会被突然出现的女人拐跑,不仅如此,她还要看清这个抛弃自己的女人的脸。
然而,贺野听到了有人从背后叫她的名字。
平淡的女声,跟贺野预设中的妖魔鬼怪千差万别,一股复杂的恐惧从心里升起,贺野下意识回头,甚至没看清女人的脸,她突然挣脱开奶奶的手朝游乐园深处跑去。
在公共卫生间的隔间里,贺野听到喇叭在寻人启事重复着自己的名字。
大概因为占用隔间太久,排队的人实在忍受不了,叫来工作人员,这才发现喇叭里寻的人就躲在这里。
那个自称“我是这孩子的妈妈”的女人比奶奶先一步找到贺野。
本以为打开门,两人会像电视剧里认亲那样,她悔恨地、或者充满爱意地蹲下身抱住自己,假惺惺地流下叫人肉麻无比的泪水。
然而她却只是摸了摸贺野的脑袋,在贺野应激反抗前就收手回去,甚至连自己的手都没想牵,而只用视线引导着,将她送回到奶奶身边。
并没有想象中的对抚养权的争夺画面。
女人临走前说:“暑假要不要来我家里玩几天?邻居还住了几个小姐姐,跟你年龄一般大,你要不要来一起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