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算盘打得哗啦响,还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好一个上推下卸,明哲保身。
言昱安没有立即应声。
这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抬眼便看见陈英抱着大氅走过来。小厮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略显宽大,束腰上堆叠出层层褶皱,越发衬得她身姿纤细,像是插在灰土陶瓶中的一枝梨花,惹人怜惜。
悄没声儿地,陈英绕到言昱安身畔,将大氅披在他肩上。
言昱安心中一暖,按住她的手背,语气里尽是宠溺,“你穿得太少,快进屋去吧。”
“世子爷也当顾惜自己,昨儿个京城还来信催咱早些回去呢。”陈英故意大声说着,生怕那些人听不见。
方才他们的话,陈英在屋里可都听得一清二楚。这般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当真不想让他揽下来。来云州本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实在是不想欠他更多。
她的声音不小,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朝他俩投来,似乎都在倾听他们的对话。
言昱安垂着眸,语气淡淡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此事便作罢。”
这话一出,那些兵卒就有些躁动,崔朗朝他们瞪了一眼,这才又安静下来。
此时的言昱安嘴角微微扬起,似是带着笑,冬日的阳光照在他明澈的双眸间,闪耀着一种莫名温煦的柔光。
陈英刚一抬头,便迎上这样的目光。只一眼,她便下意识地后缩,脸上羞得发烫。这算不算是与他心照不宣的默契?
就像那些话本上的痴男怨女,情意相通时,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
即便是梦中历经前世种种,她也没有体会过情爱是何滋味。前世她短暂的一生只有无尽的孤寂与冷清,还有深入骨髓的悲苦,求而不得。
想着想着,陈英不禁低下了头。
见她神情落寞,言昱安朝她走近,很自然地握住她的小手。陈英先是一惊,反应过来后,下意识便要挣脱他的手。
言昱安像是早有预料,宽大的手掌紧紧攥住她的小手,竟是纹丝不动。
感受到他掌心的温热,陈英心里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这一刻,她好像能听见自己扑通的心跳声,脚下也仿佛踩着棉絮,双脚虚软险些站不稳。
他怎么敢,就这样不管不顾地牵她的手?
感觉四周陡然一静,静得令人头皮发麻。那些或揣测,或探究的目光,如刀刃箭镞般纷纷朝她射来。
这时刻,陈英泛红的小脸一点点转白,她低头咬着唇,只有唇齿间清晰的痛觉,才能压住她心中的惊惶无措,还有那份难以自抑的悸动。
言昱安却是神情自若,他不知道此刻陈英心底的惊涛骇浪,只是牵着她的手正要往回走。
“大人,城主重病难起,卑职又军务缠身,此事还是恳求大人襄助。”崔朗上前,双手抱拳不死心地劝道。
言昱安顿住脚步,侧过脸,深深看向他,“并非本官担当不起,而是责有所归。”
崔朗蓦地抬头,就看见面前清瘦的男子,明明是金相玉质的贵公子模样,却没有一丝倨傲凌人之气,反而襟怀洒落,眼神明亮,有种洞彻人心的敏锐。
愣了一瞬,他从怀中摸出令牌,单膝跪地奉到言昱安面前,朗声道,“城主病重,云州军务暂无人处置,还请大人看在云州受苦百姓的面上,暂代城主之职。”
话说到这个份上,言昱安显然有些动容,他扫了眼令牌,掀眸示意平康后,牵着陈英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屋内,听着外面众人散去的脚步声,陈英匆匆合上门。就在门关上的那一刻,她大口喘息了几下,而后眼神幽怨地瞪向言昱安。
“你方才,为什么要牵我的手?”
话的尾音都带着哽咽,她眨了眨泪湿的眼睫,可眼前还是模糊,她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把眼眶擦得越发红。
然后她靠着门缓缓下滑,蜷缩着坐在地上,呜咽着,“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我不清不楚了,你究竟要置我于何地?”
言昱安长叹一声,他走到陈英面前,用指腹温柔地替她拭泪。
此时门窗紧闭,屋内光线黯淡,瞧不清他脸上神情。默了会儿,他俯身凝视着陈英,压低的声音里带了些诱哄的味道,“阿英想知道我心中将你置于何地,我可以告诉你的。”
“我明明扮小厮也没出纰漏,这下全都完了。”陈英吸了吸鼻子,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若是传到京城里,可怎么办?”
她只觉得气恼至极,偏又对着他发不出火。陡然间,温热的气息逼近,紧接着一双强劲的手臂将她搂抱起来。
言昱安将她搂在怀中,一边轻抚着她的秀发,“阿英,这一路来你我朝夕相伴,同车同寝,真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么?傻丫头,他们只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
顿了顿,他忽然轻笑起来,低头看向怀中一脸呆滞的陈英,温柔如水地说,“便如此刻,你我二人关上房门,哭哭啼啼,你侬我侬,外头听见了,稍加揣测便知实情啊。”
温柔而沉缓的声线中,皆是循循善诱为她答疑解惑的语气。
陈英呆愣了一瞬,最终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太愚笨了。
忽然,她挣脱开言昱安的怀抱,猛地冲到房门边,伸手握住门栓,想把门打开。
恰在这时,言昱安的声音从身后悠悠传来,“阿英,你脸上神情幽怨,泪痕斑驳,若是让外人瞧见,你我怕是更说不清了。”
说完,又是一声叹息,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陈英开门的动作僵住了,最后还是慢慢收回手。她扭过头,仍旧心有不甘,“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和我避嫌?”
见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陈英无端的紧张起来。
明明当初是她哀求言昱安带自己同行的,倘或外面真传出些风言风语,其实也怨不得他,归根到底都是自己造成的。
这么一想,心里的气便消了大半。她借着去倒茶水的空当,将眼泪擦干净,柔声说了句,“其实这于我并不打紧,我只是怕损了你的名声,怕你往后议亲时会被世人诟病。”
言昱安只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