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皇后因为赐婚一事,已经与自己寡恩薄情的夫君争吵数次。
她这一生有太多的遗憾,本希望自己的这一双儿女能够圆满。
可到头来,儿子圆满了,女儿反而这样难。
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你是真心喜欢?还是为阿娘与你哥哥?”
谢柔嘉挤出一抹笑,“若不喜欢,以女儿的性情,又怎会为他求情。”
皇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下床将自己的女儿搀扶起来,哽咽,“阿泽是个好孩子,他定会好好待你。”
“女儿明白,”谢柔嘉撒娇似的把脸颊埋进她的心口,“阿娘,哥哥与嫂嫂他们怎还不回来,我好想他们。”
“别难过,”皇后抚摸着她微凉的发丝,“待圣旨一下,他们一定会立刻赶回来。”
*
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即将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大胤时,已是一个月后。
天子嫁女,亦要三书六礼。
不同的是全都由皇家操办。
纳怔过后,便是请期。
女子十五岁及笄后一般就许了人家,便是留得晚些也甚少有超过十七岁,而谢柔嘉八月一日便是十八岁的生辰。
十八岁才嫁人说出去实在不好听,于是皇后勉为其难地从司天监给出的日子里挑了一个六月十六的好日子。
如今已经四月初,距离婚期不过三个月,又是嫡公主大婚,宗正寺,殿中省等各部忙得脚步离地,就连皇后也跟着忙得焦头烂额。
反倒是作为新娘子的谢柔嘉在庄园过得倒是极悠闲自在,每日不是带儿茶在山野里漫步,就是坐在廊下投壶,好似根本不在意自己的终身大事。
就连给喜服量身,都是皇后命司衣司的人亲自去庄园。
司衣司的数十位绣娘费了近俩月的功夫,终于将嫁衣赶制出来。
这日,女官带着嫁衣送去庄园给谢柔嘉试穿。
司衣司的女官一边替谢柔嘉整理腰间玉佩,一边说,坊间平民女子出嫁,嫁衣都是自己亲手绣。便是她的妹妹四公主前年出嫁,也亲自在嫁衣上绣了纹样,以示夫妻修好,举案齐眉。
谢柔嘉瞥了一眼镜中身着深青色华丽嫁衣,头戴花树宝钿礼冠的女子,好似瞧见十五岁及笄时盛装打扮,语笑嫣然的少女,一时怔愣不语。
女官见她哪里有作新娘子的欢喜,想起坊间的传闻,没敢再言语。
女官走后,谢柔嘉觉得实在无趣,换了男装带着黛黛进城去玩。
两人到城里时已是黄昏,恰巧一支去新娘家送聘礼的队伍打眼前过。
马背上的谢柔嘉远远地瞧了一眼,只见并不算丰厚的聘礼中有十几坛子酒。
那是女儿出生时当父亲埋下的酒,留待出嫁时拿来待客。
酒的名字极好听,叫女儿红。
直到队伍消失在街角,她才收回视线,道:“去葵姐酒馆坐坐。”
葵娘子酒馆在平康坊内,主仆二人到葵姐酒馆时已经是宵禁时分,正是坊间正热闹的时刻。
昔日里,谢柔嘉同卫昭与萧承则等人最爱来这里不过,是这里的常客。
谢柔嘉才在亮堂的大堂站定,一身段丰腴,穿了一件碧色齐胸襦裙的妩媚小娘子摇着团扇迎上前来,向她行了一礼,语笑嫣然,“谢公子好久不曾来。”
正是酒馆的掌柜葵姐。
她今年与谢柔嘉同岁,未婚夫婿战死沙场后便未再许人家,因此,店中那最值钱的便是她那十五坛的女儿红。
谢柔嘉是这里的常客,吃过几回,至今念念不忘。
她今日来,也是奔着这酒来。
葵姐为人极大方,得知她的来意后,便拿出一樽酒来招待她。
几杯酒下肚,谢柔嘉将原本在脑子里掉眼泪的书呆子抛到九霄云外。
她道:“某家中有一妹妹即将要成婚,只可惜她自幼不得父亲喜爱,出生时没有为她埋下女儿红。我想要同葵姐匀个一两坛子酒,贺她新婚之喜,也算聊以慰籍,也不知葵姐肯不肯?”
葵姐闻言,摇摇头。
谢柔嘉虽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心中仍感失望。
她笑,“是某唐突。”
“并不是奴家小气,若是搁在往日,奴家怎得都要匀出一两坛子来,”葵姐替她斟酒,“实则是早前有人已经向我讨了那十坛子酒,我如今也只得半坛子。”
谢柔嘉惊讶,“你竟肯卖?”
昔日卫昭曾许以千金,她都不肯卖,只偶尔拿出一些来招待熟客。
葵姐眼底竟然泛起一抹柔意,“他许了奴家想要的东西,莫说是酒,便是命,奴家也肯给。”
谢柔嘉实在好奇究竟是谁,可葵姐却不肯多说,只陪着她饮酒。
谢柔嘉虽爱酒,可酒量却极浅,几杯下肚,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酡红,一对微微上扬的凤眸蒙了一层雾似的。
她见月色极美,踩着棉花似的走出屋子。
屋外是一方池塘,一抹皎洁的月影沉在水中央。
谢柔嘉见对面好似站着一抹雪白的人影,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在他身后墙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小泽……
谢柔嘉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去,脚下一滑,被人搀了一把。
回头一看,是葵姐。
她笑,“谢公子当心。”
谢柔嘉这才察觉,自己只差一步就要跌入池塘内。
她道了句“多谢”,只眼朝对面望去,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一株开得极盛的梨花罢了。
也对,他即将要同她成婚,指不定要在家中哄着他那娇弱可怜的花魁娘子,向她诅咒发誓,娶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谢柔嘉望着水中倒映的月影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
葵姐望着她幽幽叹了口气。
谢柔嘉奇怪,“葵姐何以叹气?”
葵姐道:“奴家只是瞧着你们这些痴男怨女愁得慌。”
谢柔嘉道:“难道葵姐不是这三千红尘客中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