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拖著步子行走,一步一步前來急救室。她好像已經聽聞噩耗,沒能走到媽媽床前就噗通一聲雙膝跪地。
整間急救室噤了聲,只聽到阿難一聲聲哀嚎。火旺上去抱她,被她大力掙脫開。
“你為乜要走開?你為乜要走開?!!” 她向火旺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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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姨下葬那天,除了小女兒阿難,還有火旺的父母金叔金嬸做東道主,將她的葬禮一同操辦。
火旺也穿著孝衣,卻不敢在阿難面前出現,站在靈堂外面幫忙迎送客人,時不時回頭看向棺木那邊,阿難跪著守在那裡,才幾天時間,她的臉已經瘦脫相了。
金嬸說,還是以前的老街坊有人情味,知道方姨過世,還在澳門生活的那些舊街坊幾乎人人都來鞠躬致意。
整理好的一沓帛金送到阿難手裡,金嬸握著阿難的手交待:“關家現在就剩你一個,要好好活下去啊!不要鑽牛角尖。”
阿難卻想著,一個人留在世上受罪,到底有什麼好?
整夜守孝,金叔金嬸太累了,就枕在椅背上瞇眼稍稍休息一陣。火旺輕手輕腳進來,跪在火盆旁邊,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念念有詞:“對唔住方姨!對唔住。。。”
“火旺。。。。。。” 聽到阿難低聲喚他。
抹了把眼淚去阿難身旁蹲下,只覺得老友突然之間瘦了好多好多,身體捲縮在寬大的孝衣裡,肩胛骨隆起的痕跡清晰可見。
“是我錯。。。那天在醫院,我不該罵你。。。。。。我不是故意的。。。”
寧願被她埋怨還好一點,她突然釋懷了,反而擔心她支撐不下去。火旺只能不停抹淚,從蹲著到跪在阿難身邊。
“我媽說得對,我們一家人最有福氣就是認識金叔金嬸,還有你這個老友陪我一起長大。是我們對不起你們,這些年拖累了,欠你們一家的,我也不知如何來還。。。。。。”
“別說這些啦!從小玩到大,計較這些做乜啊!”
火旺哭得鼻涕都出來,阿難神色十分黯淡,一張臉龐看來十分疲憊。
“你聽我說。。。我之前不是說,我不讀書了,讓你收我做學徒在你的粥鋪裡打工,將來攢夠錢,我想自己開店鋪的?你跟金叔金嬸說,我不收工資,你們就讓我在店鋪打一輩子工,當我用工資還債,好不好?我將來也不開店鋪了,讓我在店鋪打工還你們的恩情,好不好?”
金嬸聽到這番話語醒過來,貓下身抱住阿難,“我們同你爸媽幾十年交情,怎麼能這樣算?哪有什麼你們欠我們的,我們欠你們的。方姨不在了,我們和火旺就是你的家人。無所謂打不打工,你就當店鋪是你的依靠,想做多久做多久啦。”
火旺心中不肯答應,嘴上卻不忍推辭。他只想著,阿難天賦那樣高,不讀書到店鋪學煮粥,太浪費了。
沒料到這麼晚了還有人過來告別,火旺擦乾眼淚隨爸媽站到跪著的阿難身後。一隊人進來,都穿黑色西裝,最後面跟著的竟然是火旺的二哥。
這一行人的西裝素淨,卻一眼便知價格不菲,除了二哥,與這隊人格格不入。
身材最高大的那位,看起來四十出頭光景,他上前一步從金叔手上接過一把點燃的香,再回過身遞到略矮他不到半頭的年輕男人手裡。那年輕男人看來最多二十歲,目光冷淡,對著方姨的遺像微微躬身三下,動作機械到絲毫沒有感情,再把那柱香遞回去,領頭的中年男人邊幫他把香插在香罈上。
二哥貼過來耳語幾句,金嬸忙過去同金叔一起向來的這隊人致謝。火旺小聲講給阿難聽:“他們是南梔酒店過來的。”
畢竟關伯父是為酒店打工的時候出了事,禮貌上酒店理應派人過來打聲招呼。
“少爺交待,關泳的喪葬費就由我們南梔酒店包了,等忙完了你們去酒店找我拿支票啦。”
那隊人走了之後,靈堂內重又恢復寂靜。阿難同火旺並排跪著,又折了許多紙錢燒進火盆。
“剛才那個。。。是南梔酒店的少爺嗎?” 阿難問,眼神還盯著盆中那團火光。
“嗯?哦!是。聽我二哥講,那個是大夫人的幺弟,還在讀大學,一邊讀一邊幫忙打理酒店。”
“我還以為叫‘少爺’的是太子爺,是南梔酒店賀老闆的仔。”
“賀老闆沒有兒子,只得一個女兒,已經嫁人了。還有個孫子常年都在國外,二哥說他還沒見過。你問這些做乜?”
“我見過這位少爺,前些時候我去南梔救我爸媽,出來的時候在酒店外面見過他。”
“哦。然後呢?”
火旺印象中,阿難好少對其他人的事情好奇。這時她問起南梔酒店的少爺,還以為她與他有過交集。
阿難卻說:“沒什麼,我只是在想,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悠閒成這樣?他要下車走路,其他人就只能去別處躲雨,他來鞠躬,其他人就幫他敬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