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正是二人成婚的日子。经皇帝赐婚,由礼部官员主事。这一众官员操办婚事从来没有如今日一般忐忑过,这哪里像是操办喜宴啊?皇帝他老人家大手一挥不再过问,谁能理解下边人的苦楚,这哪里像结亲,分明更像是结仇!
为首的两位主事大人两厢对望,只余为难。话说现在递个折子上去辞官隐退还来得及吗?
“刘大人,今日的婚事就有劳您多多费心了,本官资历尚浅,您怎么吩咐,咱们跟着照做就是了。”
忽而被人点名的那人也不甘心,往日怎么不见这姓汪的这般乖觉,这时候玩拱手让权这一套,想得倒美,要办一起办,出了岔子大家一个也别想跑。
“汪大人说的哪里话,你我是受我皇所命主理此事,自然是该有商有量,把这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才是。”
眼瞧着姓刘的存心拖自己下水,他也不再争辩,在场的众人中属这两人官职最高,再不拿出个主意来,怕是要误了吉时了,到时候真就一个也跑不了,他道:“那这样吧,你我带着人分头行事,刘大人是想去按察司府上呢?还是去镇北王府上?”
他两个都不想去,可惜他没得选,若放在平时,他肯定更想躲着楚逸轩,但放在今日,他更不想招惹苏念卿,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带人去到按察司府上帮忙操办。
事实证明,这府上还真没什么需要自己帮忙操持的,那红绸扯的比火光还要晃眼,地面上擦洗的连半点灰尘都不见,他瞧了瞧自己的靴子,还是刻意避开了夹道正中铺着的红绸,不忘提醒身后人:“都机灵点,跟着我走。”
这一应布置没什么需要自己费心的,楚逸轩今日的仪表打扮,自己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只是自觉的站在一边充当隐形人,遇到礼仪时辰之类的小事上提点一番便罢了。
楚逸轩极少有穿的这么鲜亮的时候,许是平日穿着太过暗沉的缘故,愈发显得今日光彩夺目。他身量颀长,腰间束带更衬得人挺拔干练,再往上是一张冷淡却不乏柔情的脸,霞姿月韵,好似二八少年,浮白载笔,不输文人气量。
符津一刻也不肯消停,捂着脑袋比划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瞧我哥哥怎么样,我称一句掷果盈车不过分吧?”
旁人恭维的同时不忘损他:“津哥,这两句话一出,肚子里怕是没墨水了吧?”
“我告诉你们,大喜的日子不跟你们计较,”符津朝众人招手:“走走走,都麻利点接我嫂子去。”
主事那官员这才大着胆子站了出来:“符大人莫慌,时辰还差点。”
“我他娘的等了大半年了,怎么还没到时辰?”
这话说的礼部官员不敢接,还是楚逸轩斥道:“别犯浑。”
众人捧腹大笑:“津哥,督主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儿啊,知道的是督主成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新郎官呢?”
这边喜气洋洋,另一厢又是不同的场景。镇北王府,礼部的官员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一官员小声唏嘘道:“半个喜字都不见,好歹挂个灯笼添些喜气啊。”
另一官员示意他朝前看,廊下两个白色的灯笼尤为醒目,他讪讪闭了嘴,好家伙,谁家成婚挂白灯笼?不等他开口提醒,王府的管事命人扯了两张红布将那灯笼罩上了。
几人指挥着人手着意给院里添些喜气,内室,杭氏檀氏等人攥着苏念卿的手,不忍却又无可奈何,喜嬷嬷捧着赤红如火的嫁衣提醒道:“郡主,该换衣裳了。”
“给我拿身孝服来。”她吩咐。
喜嬷嬷笑意僵在脸上,满是为难:“郡主?”
“我没说不穿,你慌什么?”
檀氏看她不紧不慢的帮自己穿上雪白的孝服,再由人帮着一件件套上如枫的嫁衣,里里外外套了七八层,这才算收拾停当。
喜嬷嬷帮她开面、束发、戴冠,檀氏瞧着众人忙做一团,脑中却是另一幅场景,五年前,也是这么个时节,或许还要再晚上几日,北疆失了主心骨乱作一团,离林人瞅准了时机兴兵进犯,满朝文武唯唯诺诺无计可施,苏念卿一身重孝跪在祠堂,眼泪都要哭干了,就在檀氏以为她扛不过去的时候,她忽而开口吩咐:“给我拿身轻裘来。”
而后一身重孝银甲,扛起了北疆的破碎山河。
“给我拿身轻裘来!”
“给我拿身孝服来!”
这两道声音在脑海不住回荡,檀氏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好似又回到了五年前。好在喜嬷嬷及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世子妃瞧瞧,这妆容可还妥帖?”
本就是明艳少女,淡妆浓抹更是不可逼视。檀氏晃了神,她身上的沉稳冷静差点让人忽略了,这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孩子。
檀氏点头:“我家诺诺怎么都好看。”
说罢转向杭氏,瞧着案上的盖头道:“这屋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碰这盖头了,劳烦姐姐给这孩子添些喜气。”
夫妻恩爱,儿女双全,自然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杭氏接过盖头仔细的搭在她头顶,口中念念有词:“头发衣衫此夜新,百般打扮度芳辰,众云娶室将忘老,我观成婚能顺亲[1]。”
门外锣鼓喧天,想必是迎亲的队伍到了,礼部的官员临时剪了些窗花红绸,让这方小院看起来不显得那么冷清。
一桩人人都不看好的婚事,连流程都简单了许多。这些个观礼的人一则纯属看在皇帝赐婚的份上来走个过场,二则大多数人迫于楚逸轩威压,大婚的场合都不敢太过闹腾,以至于连拦门添福的流程都省了,楚逸轩甫一下马,围观的一干人等便自觉让开了道路由着他进门,只苏家嫡系亲友象征性的拦了拦,符津等人悉心准备的果仁银两没处使,别提有多郁闷了。
楚逸轩跨过府门,又穿过重重月亮门,木制回廊下静立一人,似乎已然等了许久,瞧见来人也是些微拱手让礼,既不谦卑也不恭敬,他道:“我家公子请督主移步一叙。”
依着苏长君对这桩婚事的排斥,楚逸轩从来没想过今日能同他打上照面。他同苏长君来往不多,鲜有的一次交集,还是他刚刚升任按察司都指挥使的时候,那时苏长君筋脉已毁,被人往头上扣了个疯子的名头甩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