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拿那么些你跑得动吗?要钱不要命啊!”是白日里同司礼打过一次照面的书生,他震声呼喊:“夷相人要入城了,大家先去荆城,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命要紧!”
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可这些人像是没听见一般,洒了的小米要回去收拢起来,掉了的铜板重新捡起来,你推我搡不小心挂坏了衣物,都要吵得面红耳赤要人赔钱才算完。
愚昧之人堵得道路水泄不通,想逃命的走不了,还是后方几个汉子看不过眼,上前提鸡崽一样将前方几个裹乱的揪起来踹到一边:“要逃命就滚,不想活别挡了别人生路,老子就在这看着,谁再敢生事不等夷相人砍了你,老子先宰了你!”
围堵了多时的队伍终于缓缓动了起来,那刀疤汉子横眉冷眼,没人再敢寻衅。混乱中另外一青年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刀疤汉子忙迎了上去:“大哥,夷相人怕是快入城了,咱们怎么打?你放心,我肯定冲在最前面!”
这便是之前那群土匪了。
说来也是稀罕,朝廷拿俸禄养着的精兵退了,最后跳出来守城的居然是一群谁也看不上眼的土匪。
“谁他娘的要你冲在最前面,对面的人数几十倍于我,脑子有坑才跟他们硬碰硬,”那匪首淡然道:“放他们入城,慢慢玩。”
城内的教坊司,这会儿亦是灯火通明。
“姐姐,夷相人就要入城了,咱们也逃吧!”小丫头推门而入,被屋里的浓烟熏的睁不开眼:“姐姐这是在干什么?”
她忽而顿住了,上手便要将那华美的嫁衣从火中抢出来,只是火势太大,她手上烫了好几个燎泡终归还是徒劳无功。她泪眼婆娑:“姐姐,这嫁衣你绣了九个月,眼瞧着就要绣完了,烧了多可惜!”
“穿给谁看呢?”郑泠鸢眸光平和,一丝波澜也无。事实上,从收到司礼战死的消息开始,她就像个精美的瓷娃娃一般,美则美矣,毫无生意。
她从梳妆的柜子里摸出一个木匣,这里面是她这些年攒下的银两首饰,还有一些……是司礼平日里贴补给她的。
他算是个大忙人,十天半月才得片刻闲暇,忙慌的往她这跑,来了也跟棵木头似的,稍稍的坐上片刻,除了一味的给她塞银两首饰,半分别的交代也无,还没逗他两句呢,他那脸色已经烧的没边了,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可是,谁让她喜欢呢。
她将匣子扣好尽数递给这小丫头:“拿着,出去之后找个好人家嫁了,替姐姐好好活。”
“姐!”她跪在地上恳求:“你就跟我一起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她不顾她的哀求将人推了出去,反手闸上了门。
梳妆镜前,她捻起眉笔,细细描摹精致的妆容。
子夜时分,随着一阵地动山摇般的声浪袭来,夷相人入城了。
他们在街道见人就杀,那些来不及奔逃的很快便成了刀下亡魂,豆卢储持刀驾马走在最前方,不远处,一素衣丽影头簪白花,站在灯火下遥遥的冲他笑了笑,晃的人心都要碎了。
他身后不少人已经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他下马上前,拿尚还带着血迹的长刀挑起她脖颈,素白的衣襟染上点点血色,他居高临下道:“你不怕死?”
“将军,舍得吗?”她柔中带媚,吐气如兰,沿着刀刃一点点游移过去,丁香小舌在带血的刀柄轻轻一卷,血色在唇舌间铺散开来,侬丽极了。
豆卢储心神颤动,握刀的手有些失稳,他扑过来要抓她衣袖却被人侧身躲过。她长身玉立,冷中带艳:“教坊司已备下薄酒,将军,还有诸位将军,还请赏脸一叙。”
“豆卢将军……”他身后那人眼神直白,无声的吞咽了口唾沫,却不肯多说了。
他们行军数日,确实需要找个地方好好歇歇脚。
豆卢储等人入楼上坐,琵琶声起,弦音不绝,美人美酒,对于刚经一场恶战的人来说无疑是最好的慰藉,郑泠鸢同人捧着酒盏,一杯一杯的奉过去,这些个夷相人何曾见过这等软玉温香,不多时便丢刀卸甲,在厅内便毫不顾忌的声色放|荡。
这些舞娘躲闪之间只是一味劝酒,狡兔般在桌前柱下同他们周旋,琵琶女手中弦音已换了三个曲目,这会儿隐隐有了杀伐之意。这群夷相人虽然听不懂,可是铿锵的弦音总归听的人不大舒服,豆卢储望着郑泠鸢复递过来的美酒,颇有些头昏目眩,他打翻了酒盏攥住她手腕:“不喝了,你房间在哪?我们嗝……我们上楼。”
郑泠鸢轻轻一推,这人便跌回圈椅上,他伸手要抚她脸颊,她却不给他碰,躲闪间也只是扫落了她头上的扶桑花而已。
他将那小白花捏在手里,只觉看什么都是重影,再看眼前人也是虚虚幻幻的瞧不真切,他不耐的将扶桑花抛开:“你这么个可人戴什么白花,多晦气。”
厅内的琵琶声戛然而止,不少夷相人已然横七竖八躺倒一片,豆卢储就算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不对劲了,他想站起来可手脚就像凭空失了力气一般,软绵绵的。
郑泠鸢脸上再无虚与委蛇的笑意,她捡起地上的扶桑花重新簪好,眼神,或者说她整个人,都像刚从寒冰中淬出,冰冷不带半点温度,她从鞘中拔出长刀,用尽全力朝他脖颈捅下去,皮|肉撕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鲜血溅红了冷色的面容。
“不是问我为什么戴白花吗?因为在替亡夫戴孝啊!”她盯着他死不瞑目的双眼轻飘飘道。
一个平时血都不敢见的人,这会儿提着刀毫不迟疑的朝这些人砍过去,砍的那刀边卷了刃,素白的衣裳被鲜血浸染,白中透红,红白相映,像是一件用鲜血染就的赤红嫁衣,但满堂宾客皆是恶鬼。
她转身回望身后那些姑娘,她们眼神坚定,轻轻冲她点了点头,而后,她们一起推倒了蜡矩,因着事先浇了火油的缘故,大火瞬间将整座楼吞噬。
城中人皆被暗夜流火吸引了目光,守在外面的夷相人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喊着让人救火,可是哪里还来得及,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身经百战的铁甲雄兵,就这么一时不慎的在几个女人手里丢了命,简直窝囊!
“大哥,教坊司那边着了火,那几个妓……”他忙止了口:“那几个姑娘和先进去的夷相官兵,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