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凤凰还巢,大行皇帝入陵寝之日。
隽秀青年立于孟嫒身前,将对大行皇帝的悼词一一说罢。不知何处飞来寒鸟,幽蓝颜色的羽翼挨着青年的下颚,扇动翅膀,青年的下巴被勾的有些痒意。
他一个眼神过去,寒鸟羽翼俱振,哗啦一下从他身上飞离楚宫。
孟嫒见状,一时毛骨悚然,再不将目光放在灵台官身上。
由灵台官精挑细选的十六名宫侍抬起大行皇帝的棺柩,孟嫒坐于轿撵之中,由灵台官鞍马在前引路。
孟嫒静心看着众人为大行皇帝送葬忙前忙后,天地连同雪色素白一片,唯一的光彩大抵就是灵台官额前坠着的一枚姚红玉石。
灵台官赵清衍,据说曾是位世外高人,德帝某年自请入宫,德帝大喜封赏灵台官。
所谓灵台官,便是司职卜卦天算,上至大行皇帝入葬,下至鸡毛蒜皮小事,总之在赵清衍眼中,只要事关国运,便是他之职责。
他们都说赵清衍妙法连章,是神算子下凡,可孟嫒却只觉得他是个神棍,是个专会作弄旁人的骗子。
那年她与容臣定情,赵清衍不请自来,他与太子楚涣说:“与孟氏结亲,天下可得。”
又转向孟氏,与孟氏家主说了同样一番话。
孟嫒那时与容臣情谊正好,早晚有一日会结成两姓之好,何须赵清衍来指指点点?
后来,事变。
赵清衍又与孟嫒说:“如今局势,已不容你与容臣相守。纵你苦苦挣扎,也是无用,我今朝为你指一条明路。”
他翻手指向大楚皇宫,赵清衍说:“成为他之帝后,是你如今唯一破局之法。”
赵清衍说,能保全楚涣。
孟嫒信了。
可是后来楚涣谋反,她夜月凄风下去求他救楚涣一命,赵清衍垂手抚过她的鬓发,道:“时局如此,我亦无可奈何。”
想到这里,孟嫒冷冷刮了赵清衍一眼。
时过境迁,如今孟嫒再度回想这些,似乎已毫无意义。楚涣不在了,楚阑也已经入葬,天下间唯剩下她一个人留在楚宫,在前朝与那群世家抗衡。
她看着赵清衍做一系列的封陵仪式,孟嫒心中忽然升起许多悲凉。
赵清衍顺势递来一块薄帕,孟嫒瞥了他一眼,坐回轿撵与他擦身而过。
要问孟嫒此心还有何求?不过是想保住楚涣旧年一心想要得到的江山而已,而此江山之中,楚淮,正是那一枚重要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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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氏家主与孟嫒通信,他不日将会呈递立储折子,到时候只需要孟嫒召集重臣,便可以将楚淮立储一事推行下去。
虽然孟嫒不说,但是她心里知道孟氏家主将楚淮只当做一个傀儡,不仅如此,孟氏家主甚至希望孟嫒也将楚淮当做一个傀儡皇帝。
他们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恐怕不止权势而已。孟嫒不好直言相说,只能保证她能最大程度地护下楚淮,哪怕楚淮并不完全符合她的心意。
立储一事,已是板上钉钉,早在孟嫒广游南华别宫的那一日,就几乎是昭告天下了。此时与众臣说明,孟嫒亦没有遭到明显的阻挠。
唯有几个老臣,深觉孟嫒行事草率,轻易与孟氏一族合谋,只为了捧出一个能听他们话的皇帝。
孟嫒是上了大楚皇室玉碟之人,就伦理关系而言,她先是皇室之人,而后再是孟氏族人。因此朝中有些老臣隐隐担心将来孟嫒会被孟氏一族架空权势,届时整个朝堂就当真是只有孟氏族亲在说话了。
不过他们的抗议实在微薄,即便孟嫒知晓,也不能就此将主意收回。
远在京城之外,各地藩王多少人都红着眼瞧着这帝位,因此立储一事,定不可一波三折,生起风波。
因这年关将至,索性便将新帝登基与新岁初始一同庆贺。不过在此之前,孟嫒想提前摸清楚淮怀究竟有多少才凭。
孟嫒不求楚淮事事精通,样样博学,只愿他能在能够懂些文化道理,能够批改奏章,这也就足够了。
青云台,孟嫒召楚淮来此。
蓬莱殿青云台是孟嫒一惯读书习帖练书法的地方,孟嫒带楚淮来此,就是想考究楚淮在南华别宫中学了多少经书典籍。
这是楚淮在孟嫒面前无意展现出本来性情后,孟嫒第一次主动请他入蓬莱殿。
他紧跟着宫婢前来,见到青云台内照章华彩,却不过分追求华丽,清贵极了。
说句实言,楚阑活着的时候就没来过青云台几次,如今成了楚淮,这也是头一遭。
楚阑心中甚是紧张,只因孟嫒自那日过后,什么话什么事都没有告诉他也都没有让他去做。
孟嫒若是气他恼他在她面前作假也就罢了,可偏偏她连个生气的模样都没有。
因此楚阑心中,很是忧虑。
他是怕孟嫒,仔细回味那一日他的言行举止,会否觉得他像极了从前还在做暴戾昏君的楚阑?
虽说重生之事,对于世上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稽之谈,但若是偏偏孟嫒相信世上真有此事,到时候死而复生的楚阑又该如何自处?
因为这些原因,他自从进入青云台以来,就一直保持谨小慎微的姿态。生怕惹得孟嫒对他有所怀疑。
知道孟嫒还如之前一样唤他,楚阑一下子卸下心房。
“小淮,过来。”孟嫒站在案桌处,手上持着笔,同他说道。
楚阑闻声心中一喜,他自当以为孟嫒不在意他与孟氏六郎恶斗之事了。
于是,赶忙提起衣袍,踱步上前。
楚阑站在孟嫒的身旁,声音极其微小,“宁姐姐……”
他壮着胆子抬眼,瞧一眼孟嫒的神情,见她的神情没有什么异常,于是越发放缓了声音。
“那日之事,是小淮错了,宁姐姐便原谅我此次,万万不敢再有下次了。”楚阑如此说。
其实他有时候并非是刻意放柔声音去同孟嫒说话,许是楚淮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从前在南华别宫中吃的又少,因此他每每开口便如幼猫的叫声,一样的孱弱,一样的软绵。
楚阑不必多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