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烈。她得平庸一点,她得娇气一点儿,她得丑陋一点儿——她得这样——他才狠得下自己的心肠。她不能——不能——时时处处,这样彰显出她的万恶的,深邃的,善良,宽容,贞操——该死的与众不同。
但是他搜肠刮肚——他讲不出。
他在这娇小姐面前,可憎地,笨拙。
就在这时——
门外传来琐碎的脚步声。夹杂着压抑的男人们的尖笑——门“吱”的叫人踹开。几个汪家的男仆闯进来,其中一个粗鲁地用一条头套将明小姐的头罩上。明镜躺在那里,剧烈地呼吸,那些男人放浪的笑叫使她心惊肉跳——她以为自己很镇定——可是当危机真的兜头降临,她的舌头很僵。她的全身在颤抖。她的嘴里好像含了滚烈的蜡烛油。她的牙齿哆嗦,使不上力,一次一次任凭那舌头从齿间滑去。
她的脑子里嗡嗡响着。她又听见门开的声音——一个男人喊了一句:【干得好,阿风。】——她心里木然流过一个念头——原来那个劫了自己的混蛋叫作阿风。接着,钉钉铮铮,是银钱落地的声音——再然后,其他人都退散,屋子里倏忽安静——一双手按住她的肩,顺着她线条销魂的胸腹摸索滑动。
她在这时哭叫出声。
一切都那么快。
一切都使他来不及思考。
当那些男人闯进这屋子,荡笑着给明小姐戴上头套——阿风就蒙了——虽然这一切环节本就在他的预计中。但现实的发生与脑海里囫囵的想象这样不同。这时候,门被推开,汪家少爷走进来,挣红的纵谷欠过度的脸膛闪着贪婪银荡的油光。
他脱了衣服,浪笑着说:【干的好,阿风。】,他向他投来那些银白闪耀的袁大头——它们钉钉铮铮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屈辱的声响。
是啊,他得记得自己的身份,狗就是狗。他的人生只应有,刀锋,鲜血,狗肉,杀戮,烟花巷子里的苟合,在主人脚下卑贱的爬行。
他蹲下去,像一条狗那样,捡起那些,出卖自己尊严和爱情的奖赏。汪家那几个嚣张的男仆拎着推着他,将他赶出屋子——他们的少爷已经等不及行防。
他垂着头,被赶出来。那几个男仆也出了来,从外面关好门。屋里的灯熄了。该死心的都该死心了。
阿风的手里还攥着那几枚漂亮而冰冷的银元。他的脑袋耷拉到胸前。
他从没对任何人说起过——他这辈子杀死的第一个人。
是的。
他没说过。
那年他八岁。老家淮北大旱。他跟着逃荒的队伍。一个姐姐给了他第一口吃的。使他活下来。后来他用石头砸死了那个正如野兽一样趴在姐姐身上寻欢的肥硕的男人。那男人的后脑鲜血喷射,滋润着草席旁边,那五个祭品一般的冷硬干裂的馒头。
他的人生中确乎有过短暂的温暖。
但是他后来与这姐姐在人丛中走散。
真的很诡异,是么?是他的错觉么?还是——这明家的小姐——与他记忆中的那位,肯弯下腰,把自己卖掉贞操换得的馒头送给他,曾疼爱地轻抚他脸庞的姐姐——这般神似。
他听见,那男人荡笑的声音。听见,那少女悲惨的尖叫。听见,衣料撕lie的,残忍的脆响。这些声音使他万箭穿心。他的心里涌起不可遏制的,羞愤和仇恨。
银元从他指尖坠落,
铛·铛
铛·铛。
他这辈子一定憎恨银元——就像他憎恨馒头一样。
汪家少爷听见门外的异响时——他的裤子还没脱到膝盖。他怔住了——黑暗中,那门【嗖】的一开。他眯着眼,像一只抻长脖子,聆听狮子的羚羊。还没来得及警觉或提防——他只感到颈子里一阵爽利和清凉。
他本来想叫。
但是一声也没坑。
一切都太快。
他栽倒在那少女身上的时候,鲜血才反应过来,从他的皮肉下,汩汩冒出。
许多年后,海景天曾这样评价阿风:【这小子,他妈的,杀人如鬼魅——生来就是我海九的人。】
阿风没有去点灯。
他想,黑暗使她体面。
他把那丑陋的尸体从床上掀掉。然后用刀子麻利地割开绑缚住那少女的绳索。他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扔给那姑娘。冷冷地说:【自己穿好,没人抬你。娇小姐。】
(注:这是阿风在回答刚刚明镜对他的请求——【一会儿抬走我的时候,请你,帮我穿好衣服,叫我父亲和弟弟看见我时,我能体面一点。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