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要怀疑樊篱所言的真实性。
她捕捉到了两点:“忌惮火药和瘟疫。”
“没错,但还有一个线索。”谢师手背抵着下巴,像个教书先生一样循循善诱。
阴婷幽试图将许人均和郗蔚冬串珠般地联系起来,突然她在记忆中找了什么:
“那天我们在樗蒲坊外遇到的许人均,是被公孙靖救走的,公孙靖是郗司隶的手下,也就是说,许人均其实和郗司隶联手了。”
他俩脑回路对上了。
谢师手指敲着柱子,听到阴婷幽的回答,敲击声停顿了下,他赞许地笑了一声:
“孺子可教也。”
等等,他一个游侠,身上沾染的老学究的酸腐气是从哪来的……
真是,近墨者黑。
谢师继续敲击着柱子,木质料材因腐朽空心而震荡出的铛铛声,衬托着谢师自信的推理:
“许人均明面上是投靠刘渊的部下庾中军,所以庾中军那边一定会对流民提供支援。”
在理,匈奴王刘渊会对民族性的起义提供支援,借机收拢民心。
“如果郗司隶故意放任流民在南阳内起义闹事,庾中军会以为司马颙那边无力拨出军力,反而增加对于许人均这边的支援,其实也是处于观察的状态,就是在赌司马颙的军力。”
“如果司马颙迟迟不发兵,说明他内部已经耗得差不多,借这次起义的势偷袭司马颙的军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道理很好懂,平常吹嘘在洛阳有好几个庄子的地主,平日里打探不出虚实。于是忌惮他的财力,腆着脸在他面前过日子。可关键时刻,这家财万贯的地主竟排不出几两碎银。
逮到把柄,打压打压他平日里嚣张的做派,落个井,下个石,不过分吧。
兵法课已经讲到如火如荼的片段了,谢老师敲敲木柱,向唯一的关门弟子发问:
“你想想,此局中最危险是谁?”
阴婷幽认真思考片刻,喃喃道:“最危险的……”
在沙子上写了一个司字,随即划掉,改成——
庾中军。
谢老师轻轻一笑,眼角温柔地垂下来,没有掉进惯性陷阱,看来他的授课很成功。
“不错,庾中军看似乘胜追击相当快意,但他忽略了一个最危险最致命的要素——”
“流民疫。”
谢师解释道:“庾期派的军队,其实都是掉进许人均的陷阱里。流民疫病的传播,并不是针对南阳内的居民,而是前来支援的军队。”
“同吃同住同睡,足以让他们染上疫病,郗司隶故意装作军力亏空的样子,就是为了引诱庾中军调动更多的兵力,兵力越多,疫病传播的越快。此消彼长,待到时机成熟,整个南阳都将是一具病壳子。司马颙再在此时,以平反起义为名,一举歼灭庾中军的军队和流民。”
这招是请君入瓮。
“所以整个局眼——就是郗司隶做的疫病。田尚青之死只是一个设计好的导火索,对你的栽赃,只是为了排除不确定因素,让这场起义更加顺利。”
局眼是疫病,那么破局之法正是那份药方。
“从樊府夜宴之前,流民之中就已经开始传播了疫病,这样的疫病来势汹汹。许人均从什么地方得知了,阴罅对于流民有着特殊的心理障碍。选择和他交换身份,目的根本不是在于向樊枢举荐自己,而是为了将流民引入阴府。田尚青则留在缙云观内,负责对阴罅进行诱导。”
“之前流民一直没有理由进南阳城内,但是樊府夜宴,火烧缙云观,流民们顺理成章地失去住所,进入阴府。”
谢师道出令人发毛的真相:
“阴罅在此局当中,他是被彻头彻尾利用的棋子,当然也包括你。”
阴家的善良被人戏耍,谢师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他绝不放过。
“田尚青引诱我去樗蒲坊,也是为了让我见证他的死亡。其实他针对的目标,从来不是我,也不是你,而是阴罅。”
仅仅通过樊府夜宴,许人均读透阴罅的心性——重情重义,谢师如果被抓,阴罅必然是坐不住的。
调虎离山,用谢师当诱饵。
却在临时变了主意,将钩子上的鱼肉换成了阴婷幽。
出于保险,许人均还是觉得,血浓于水的亲情,更值得让阴罅去冒险。
其实是因为他骨子里对于友情充满鄙夷,从他的血液里散发着不信任的寒冷。
“既然这药方对许人均这么重要,他不杀死我,而是躲避众人视线,将我染疫丢置于张仲景的地陵,是想利用我的求生欲,找到药方。”
许人均或许不是在玩弄他的求生欲,而是对谢师能力的检验。
谢师如果能活下来,说明他有能力找到自救的药方。
那五个小孔,是筛子。
阴婷幽不解道:“他在求你的帮助?”
许人均这人真奇怪,明明想要置谢师于死地,却又给他生机。明明在害谢师,却又有求于他。
他体内像是有一张阴阳太极图,彼此矛盾互不交融。
与其说他既是善又是恶,倒不如说他体内的善与恶是一种动态平衡,哪方占了上风,那么此时的许人均,便是什么样的人。
谢师解释道:“许人均和郗司隶,并不是绝对的信任,许人均也需要那份药方来摆脱郗蔚冬对他的控制。”
“他们之间,只是一张药方的博弈与制衡。”
阴婷幽懂了先前谢师断断续续所说的“等人”:
“所以你在等人,等来到地陵的人。”阴婷幽凝视着谢师“来到地陵的人,要么是来求药方的,或者,是得到消息要将寻药方者一网打尽的人。”
谢师退到圆圈后方,缓缓倚着柱子,无力地滑下来。
“你是前者。”他沉默片刻,看向火光中,郗晤一起一伏熟睡的轮廓,犹豫地道出后半句:
“我不希望郗晤是后者。”
阴婷幽绕到郗晤前方,以一种防御的,贯穿的眼神俯看着坐在地上的谢师,面无表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