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闻林推开门,身上的蓑衣沾了水有些沉,把他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身子压得更弯了些。
“邪了门了,突然下这么大雨。”闻林懊恼得抱怨道:”田里的麦子受不得这么多水。明日还得去把积在田里的水排掉,可不能让水淹了田。“
柳子嫣迎上前,将他身上有些重的蓑衣扒了下来。
闻林环顾四周:“这两孩子还没回吗?外面雨那么大,万一淋坏了怎么办?”
“放心吧,这两孩子在那秦老家里呢,没多大点事。“
“又去了,这点故事他们倒是听不腻。”
柳子嫣将蓑衣放在一旁,状似无意得开口问道:“田里今天没出什么事吧?”
“别说了,又疯了一个。“
柳子嫣踌躇了半晌:“你说,不会是他吧。”
他说完,自觉失言,走到门口处东张西望了一番,将门掩住,回过身,小声道:“这事本来就和我们没什么干系,日后不许再提了。”
“可是那天我们找他给杳杳算命之后他就死了,而且自从杳杳出生之后就怪事不断,你说,咱家杳杳,不会是……”
她迟疑了一会,将几个字生涩地吐了出来:“灾星吧。“
“怎么说话的,你好歹是孩子她娘,日后不要再提了。”
“娘!!我们回来了。”门口传来了两个脆生生的声音,闻林连忙止住了话。
他拉开门,来人一身靛青色的长衫,动作文雅地举着一把纸伞,长袖滑落,袖口镶嵌着银丝边流纹的滚边,腰间束着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挂着一块质量上乘的玉,做工精细古朴沉郁,乌发用一根银色的丝带绑着,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纸伞不够大,他将闻成兮抱在怀中,闻杳杳站在他旁边,攥着他的长杉,好奇地看着上面的纹饰,雨伞微微倾斜,恰好把两个孩子都罩地严严实实。
“舒先生大雨天地怎么又到这来?“闻林忙将闻成兮接了过去,放在地上。
“今日闲来无事,想来这里逛逛,走到秦老那就刚刚好下雨了。”他笑着弯腰蹲了下去,和闻杳杳视线平齐,隔着面纱轻轻捏了捏她的脸。
闻杳杳眨了眨眼睛,也捏了捏他的脸。
他也不恼,又摸了摸她的头:“秦老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我就把他们两个孩子送回来了。“
说完正要起身,闻杳杳却伸出手在他的头上也囫囵抓了一把,倒是把那颤颤巍巍的丝带拽了下来。
“杳杳!”柳子嫣低低地喝到:“乖一些。”
“无事无事。”舒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闻杳杳也跟着他摆了摆手:“无事无事。“说罢,眼睛里面亮晶晶地瞧着。
舒昀朝她伸出手,她却也不肯将丝带归还,只是拉住他的手往下拽:“杳杳也会束发。“
舒昀一下子怔住了,眼中复杂的情绪交织,不过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柳子嫣则是将闻杳杳手中的丝带拽走,半是责备地说道:“别闹了。”
在北衢,女子若是为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束发,意味着两人心意相通,将行婚嫁之礼。
舒昀的嘴唇抖了抖,还是摇了摇头:“不了,杳杳,我要走了。”
“走了?”杳杳歪着头,靠着柳子嫣的肩膀看向舒昀。
“舒先生,不留下吃口饭再走?”闻林出声道。
“不了,有事要办,以后可能也来不了了。”他接过束带,拿起纸伞,抖落些水珠下来。
闻林憨憨地点了点头,舒昀身上的打扮已然说明了他有着不俗的身份,那些大人物的事情他们也不敢过问,但也清楚,那些大人物很难像他们一样守着一块田,一屋子简简单单地睡个觉。
舒昀撑着伞,颀长的身影逐渐在闻杳杳的眼里模糊,一滴微凉的泪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静静地滑落。
随即,孩童复杂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娘,我饿了。”闻杳杳拍了拍柳子嫣的背。
……
舒昀慢慢地走到了村东头,墙壁上已然爬满了各种草植,他轻轻推开门,门却一下子倒下了,屋内没有人,阳光照不到的石板上长满了青苔,院子中央的摇椅还在雨水下面一下一下地摇着,好像有人坐在上面似的。
他走入屋内,过久的陈设给屋内蒙上了洗不掉的尘埃,墙角,梁顶都挂满了蜘蛛网的结丝。
他轻咳了几声,自言自语道:“你就住这?还以为会是什么金碧辉煌的亭台楼阁呢?”
虽然言语戏谑,语气却有着些许忧伤。
他靠在屋中桌前。
“不管如何,我都该谢谢你的,之前没有立刻来,你可不要怪罪我。”
风将屋里的符纸晃动了几下。
“她要葬了,就在明日。”
“你不必自责,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只不过…天命难违”他喉咙哽咽,没有再说下去。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过了明日,我就再也来不了了。”他抬起头,眼里盈满了泪光。
他将头仰躺在桌面上,视线逐渐模糊,逐渐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他环顾四周,不知所措地站起身,将身上的灰尘拍了拍。
“这是哪里?”他像是完全失去了记忆,他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紧紧地抱住自己:“谁给我换的衣裳?一点也不符合本少爷的格调!”
说罢,他又瞅了瞅周围,确认没人之后,收起自己二世祖的样子,神色一沉。
第三次了!!他第三次莫名其妙地就到了他毫不知情的地方,他问过府中的下人到底发生何事,府中的下人也只说是他自己出去的。
莫非我患了癔症?
他最是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然而今日接二连三的事件发生还是让他有些不解。
十日之前,他明明记得自己和一群好友喝酒畅聊,可是等他醒来,他人不仅身在府中,而且教书先生布置的作业也全部完成,就连一直对他吹胡子瞪眼的爹竟然神色关心地看着他,生怕他出了什么意外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