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以后就是一家人。”男人回应算客气,声音有些沉闷。
叶舟第一次坐轿车,还在兴奋劲儿上,并没在意大人唠嗑,看着窗外城市,处处都惹眼球。
奶奶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揉着叶舟的小脑袋,“舟子,以后要是有男孩子敢欺负你……”
“我拿玉米棒子砸他!”
“傻孩子,城里没有玉米棒子。”奶奶笑得好大声。
“那就拿石头打他。”叶舟睁圆了大眼睛,回答不打磕。
奶奶点头笑笑。
不要打架,打架也不能动手的话,奶奶没教给她。
“舟子长得俊,人机灵,谁都会疼你……”奶奶总是这么说。
男人单手架在方向盘上指着斜前方,“妈,前面那幢新楼房就是咱家,一直没机会孝敬您,咱家房子大……”
话都没说完,的确没机会:奶奶又一次突发心梗,没看到新房子。
跟着救护车,叶舟在邺城去的第一个楼房是急救医院。
一天过去,奶奶也没出来。
白大褂医生们太忙,大人们永远太忙。
忙到没人告诉她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小孙女,其实奶奶再也不会回来了。
她甚至没机会跟奶奶告别。
从医院出来,江之皓西服卷在手里,声音沙哑,替叶舟打开车门,“叶舟,我们先回家。”
“我的奶奶呢?”叶舟忘记奶奶让她跟“江叔”嘴甜的叮嘱,跺着脚问得着急。
虽然人小,医院里一坐一天,也会察觉到状况。
她咬着干得裂口子的嘴唇,合上挎包,紧跟着江叔。
“奶奶,那个、过些日子带你去看她。”大人搪塞的时候,声音也可以依然和蔼。
关上车门,车子又一次开上柏油马路。
叶舟咬着牙,嗓子里发涩,硬是没掉一滴眼泪,这是跟奶奶的约定。
楼房是新的,江家在六楼。
三室一厅,厨房连着大阳台。
屋子里地板讲究,实木家具。
城里冰箱彩电齐全,样样让叶舟睁圆眼睛也看不过来。
“快洗洗手,先吃饭吧。”迎接他俩的女人是江婶,叫赵玉娟,戴着围裙一脸热情。
叶舟抬起脑袋,仰着脖子打量下眼前女人干净的衣服,是她没见过的居家套裙,挺像电视剧里才有的衣服。
女人双眼皮大眼睛,没说话人先笑,涂着绛红色口红,脸上泛着城里人特有的油光,是个漂亮阿姨。
满满一桌子菜,早就备好,准备欢迎祖孙俩的。
“老太太她……那个、我吃不下。”江叔低着头走进洗手间。
赵玉娟识趣,跟着进去,只让光着脚的叶舟先坐沙发上。
这时,有人从外面回来,是个捏着鼻子的少年。
“家里这是多了什么?哪来的土腥味。”是男孩子的声音。
干净的书包,整洁的校服,站在门口换拖鞋。
他瞥过一眼鞋架子上,多了一双沾满泥巴看不清本色的布胶鞋。
“小过回来了,来来,咱们先吃饭。”赵玉娟从洗手间走出来,拉着叶舟过来。
叶舟抬头对视上男孩子,他上半身白色短袖衬衫,衣着干净,脸上也清爽无瑕像村里河边的白色鹅卵石。
但他有双炯然的眸子,凭着叶舟打遍全村无敌手的战绩,她一眼就看得懂,这副眉眼一看就不好惹,不是善茬儿。
尤其是他这会儿紧鼻子的动作太过明显,叶舟这才反应过来,刚刚一进屋就嫌弃有臭味,说的原来就是她自己。
赵玉娟看着叶舟,“这是我们的儿子,江过。属大龙的,开学五年级。”
叶舟低头不语。
“她叫叶舟。属小龙,三年级。”女人又转过脸,跟自己儿子说话的口气更随意些。
叶舟九岁,江过十岁。按照叶舟虚报的生日,两个人刚好差一年。
叶舟生日是自己编的,9月1号;江过生日是真的,8月31日。
刚好在上学的分界线上,由此,两个人隔开两个年级。
“叫哥哥吧。”没人说话,赵玉娟解释完生日又跟丈夫使个眼色,“叫声哥哥咱们吃饭。”
叶舟听着女人把属相叫成“大龙”“小龙”,心里就别扭。
哥哥?!
村里那些比她高一个头的男孩子们十好几个,她可从来没喊过陌生男孩子一声“哥”。
现在,没奶奶撑腰,刚见面她就要被按头喊“哥”。
不!不能想奶奶!
想到奶奶叶舟眼圈有些红,她咬紧下唇,赶紧把头低下。
江之皓失去久别重逢的至亲心情黯然,也一脸木然。
听见赵玉娟重复着,他眼里不聚焦随口道,“不叫,那你们握个手也行。”
想起跟奶奶的约定,这次叶舟没扭捏,刚伸出手来——
男孩子比她高半个头,微微皱眉,嘴一撇,“你手太脏,先去洗洗。”
叶舟眼圈里有东西在打转,她硬是一个吞咽,憋住。
喉咙里咸涩,牙缝里挤出嗤一声,她朝着男孩子干净的鞋面上猛踩一脚,转身就跑。
“我去!之皓,这乡下穷要饭的小村姑也太野蛮了,这什么脾气……”
拧开水龙头,后面的话叶舟不想听。
那时的叶舟,两个羊角辫子蓬松,头发乱得像鸡窝。
几天没洗澡又是火车下来医院出来,身上脏兮兮灰乎乎的不忍直视。
灰呛呛的脸上,更显得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眼底清澈是浑身唯一没染上灰的一汪清潭,眼瞳如耀眼的黑曜石,浓密眼睫轻轻一抖,上下扑闪着。
再细端量下,她瓜子脸型,嘴角鼻子俏丽,不难看出将来能出挑成个小美人。
江婶走进来随便比划下,叶舟没弄明白怎么开热水,冲个冷水澡出来的时候,桌子上只剩着她一个人的饭菜。
没等她吃完饭,赵玉娟已经把卧室重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