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沉,窗外的雪花扑簌簌落下,在树枝上越积越厚,压得树枝不堪重负,发出卡嚓卡嚓的细微响声。
景仁宫后院,昏黄的灯光穿过窗户,轻轻投在石板台阶上。窗户上印端坐的纤细的影子,不知道在写着些什么。
李姑姑穿着厚厚的棉袄,双手拢着个造型精巧的手炉,缓缓走了过来。在门口站定,不慌不忙地掸掸身上的雪花片子。这才“扣扣”两声敲响房门。
只听着里面轻柔的脚步声渐渐靠近。门里十三四岁的姑娘拉开了门,一双眼黑黑润润的落在人身上,看得人心中直觉一舒。宫女曲身行了一礼后,笑着将人迎了进去。
屋里暖意融融,上好的银丝碳轰轰地燃着,或许是才加了点进去,时不时冒出些火星子。
暖意沾着肌肤,顺着毛孔,指尖渐渐回暖,李姑姑不由地舒服地轻叹着,然后向一角的章嬷嬷请安。
章嬷嬷点点头,将手中的佛豆放下,让她坐下,示意玛禄倒杯茶给她。
李姑姑心中有事,只呷了一口,便没在喝了。
“嬷嬷,都已经准备妥当了。还请嬷嬷过目一二。”
章嬷嬷点点头,起身就要出去,微微转头,正好和玛禄四目相对,温言道:“快收拾收拾,回去歇着吧。”
玛禄扬扬眉,做出“知道啦”的口型。李姑姑也给面子的笑了笑。两人才出了门去。
乌雅玛禄回到书桌前,赶紧将最后几笔字写完。又瞻仰了下自己的大作,瘦金字体修长俊伟。顿折利落,劲健挺拔,用来抄写佛经总是看着有些怪怪的。
不多时,收拾停当。临走又摸了摸被褥,玛禄又想着章嬷嬷一贯受不得寒,最近又爱咳了些,便又加换了两个汤婆子进去。这才完事,走出章嬷嬷的房间。
正逢已故太后生辰,从十二月开始,景仁宫上下便都绷着根弦,生怕哪里唐突了贵人。因此,大家夜睡得并不怎么踏实,小宫女们各个顶着乌青的双眼,强打着精神忙前忙后。
因着大嬷嬷有意偏袒,除了下半夜的值夜外,玛禄就只在佛像前守着烛火便是了。
玛禄也乐的轻松,静静地看着画像上慈眉善目的妇人。上辈子的亲妈和这辈子大妞额娘都记不清是什么样子了,只依稀觉得她们长得并不想像。
突然,外边传来静鞭闪过的声音,紧接着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玛禄心中一凛,快速闪到一边,跪下行礼。
来人并不陌生,正是当今天下第一人,康熙皇帝,玄烨。
当今侍母至孝,每逢十逢五便要来景仁宫缅怀一番。因此,景仁宫也算是皇宫的热点之一了。今日是太后诞辰,来得早些也不奇怪。
康熙的心情并不怎么好,不怎么多话,只摆了摆手,说了句,“嬷嬷,您自去忙吧。”
这就是不让人打扰的样子。
章嬷嬷应是,便和御前首领大太监梁九功一起,带着众人弓着腰出去了。临走前,看了她一眼,玛禄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让她放心。
出了门,老熟人梁久功意有所指,挑挑眉,竖起大拇指,“还得是大嬷嬷您呀。”
章嬷嬷嗔笑,“好了,别做怪了,去膳房歇歇脚吧。”
景仁宫是有膳房的,因着没有正经主子,也不便开火造饭,但是烧水煮茶还是没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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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着前几回的情形,玛禄心中有数。这位主子爷看着威严,但也不爱折腾人。况且焚香奉茶这些,玛禄早就是做惯了。剩下的只有陪着站桩了。
佛堂的侧间这几天是放了几个炉子的,炉子温着热水。
玛禄利落地端着热水,盆里浸着块布巾,来到康熙身前,服侍他洗漱。
洗漱完毕,康熙双手执香,恭敬地插在香炉中,然后推开两步,跪在温热的蒲团上,扣首,下拜,最后起身。
接着,皇帝便站在那注视着画像。待着白玉扳指的右手一下一下拨弄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得背着佛经。
一炷香的功夫,玛禄估摸着时间快到了,递上温好的清茶,然后接着,站桩。
屋子里一片寂静,佛前几股青烟升起,带着康熙思绪发散。
说来,他和母亲关系并不怎么密切。早年的残酷的宫廷时光没能给这对母子多余的时间来交流感情。身边的人来来去去,重要的生父生母也仿佛过客般没有多停留。
那些年的记忆早已模糊,只些许不安残留在内心深处。
子欲养而亲不待,失去了却更加惦念。康熙看着佛像中慈和的眉眼,眼中一片酸涩,或许他的母亲也曾这样温柔爱怜地望着他。
灯烛摇曳,不时发出细小的声音。
玛禄悄悄瞄了眼入定的皇帝,转瞬又移开。然后又悄悄打量四周,没发现不妥之处,才发放下心来,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今年的十二月也算是松快得了,二十五日,随着钟粹宫一声婴啼,上面的主子高兴了,下面的奴才做事也轻快了几分。紫禁城里欢腾一片。
玛禄真心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些,盼着墙上的太后娘娘显灵,保佑他的孙子孙女一个个蹦地欢腾。
又有些纳闷,眼前的主子爷并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康熙确实没多大的喜意,只有在这个时间,他才能放下天子的威仪,流露出那么一点为人在世的脆弱。
康熙心中默默地的倾诉着,从擒拿鳌拜的自得,庙堂下的隐忧,幼子夭折的痛苦,嫡子降生的欣喜。从前朝道后宫。
想到马佳氏刚产下的幼子,心中复杂难言,他有些怕了,怕看到青紫的一团,不敢靠近。名字都想好了,叫赛音察浑,怕留不住,也就没说出口。
前几日听皇后提起,恭亲王府有个小格格八字不错,也才出生没几天。开年就抱进宫里养着吧,也算图个吉利,看能不能压住些魑魅魍魉。
在玛禄无数次换了重心后,康熙终于有了动静。
林林总总,许是倾诉地痛快,康熙心情好了许多。或许是站麻了,重重地走了几步。这才有功夫打量四周。
康熙瞄了眼五步开外的木头桩子,嘴角一撇,走过去,随手端起茶杯就要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