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的掌柜认识苏红,一见她便热情地迎上来:“苏掌柜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呀?”
苏红眼圈发青,有气无力,烟嗓成了沙嗓:“把你们这儿的好菜全都来一份,送到西坊苏宅里头去。”
掌柜挑眉,正要问,苏红塞给他一锭金光闪闪:“江湖上的事别瞎打听,知道不?”
掌柜把东西揣进怀里,讨好道:“知道知道,苏掌柜放心,我马上让后厨的人尽快出菜,那就劳烦您在家中稍等。”
约莫午时,天香楼的吃食送到了,附赠一坛上好陈酿。
苏红两手怀抱在胸前,倚着门框没有要走的意思。
林落兹清了清嗓子:“关门。”
苏红关了门出去,搬了一把躺椅到凉亭去等,她倒要看看这人能吃下多少。
屋里,确实在吃。
林落兹一口接着一口,胡吃海塞,没一会儿嘴边便沾满了油渍。
她的动作忽然一顿,筷子停在空中,开口道:“你堂堂国公府的二公子,怎么可能没吃过这些东西,你该不会是故意整我吧?”
下一瞬,她换了语气接着说:“难道你上顿吃了,下顿就不吃了吗?”
林落兹继续动作,脸上洋溢着喜悦,与平日里苦大仇深的样子截然不同。
说回刚才门关上后,林落兹便提出了关键问题:“你是鬼,连拿筷子都做不到,你打算怎么吃?”
陈萧鸣笑着看她:“那就要看林姑娘愿不愿意帮我咯。”
而他所谓的帮,便是借用一下她的这张嘴和肚子。
吃到一半,林落兹突然捂住嘴冲了出去,陈萧鸣被一股强劲的冲力弹出来,跌坐在地,这刚一离开,肚子就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他好饿。
做鬼就是这点不好,不能吃任何食物,只会越来越饿。
苏红追出去还没看清楚,便听见了“呜哇”一声,猜也猜到了情况。
该!叫你点那么多,也不知道叫我坐下一起吃。
林落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多东西,吐完了胃里也烧得慌,晚饭也没吃,躺在床上昏睡不起,任由陈萧鸣怎么叫她起来,她都装作没听见。
“俗话说得好,民以食为天,一日三餐必须按时按点吃,否则会招来百病,林姑娘你看,你现在是不是浑身无力,是不是想吐,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林落兹翻身面对内侧,陈萧鸣飘到床里躺下,继续说:“所以这人啊,还是要适度吃,不能过量才是,不然这样好了,以后每天我就点三道菜,我也不附身了,看着你吃就行。”
林落兹终于睁眼:“你说的。”
陈萧鸣点头:“嗯。”
“那就这么定了。”
林落兹缓缓闭眼,呼吸越来越浅,陈萧鸣盯着她的睡脸看了一会儿,试探问道:“林姑娘,要不你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我听到苏红说你跑了好几趟茅厕,就这么一直躺着,恐怕也没什么用吧?”
“闭嘴。”
“得嘞。”
陈萧鸣飞下床,自觉飘进了柜子里。
这夜,林落兹难得睡了个囫囵觉,一夜无梦,一觉睡到了天亮。
起床第一件事便是打开柜子,陈萧鸣竟然不在,真是难得。
林落兹开门出去,打眼一瞧,便瞧见了陈萧鸣站在井边,激动大喊:“快快快,林姑娘,你快些洗漱,我有要事与你商量。”
“何事?”
陈萧鸣手舞足蹈,过来拉她:“哎呀,你快些去洗,我一会儿再告诉你!”
洗漱完,陈萧鸣拉着林落兹到偏僻的巷子里去,指着不远处那对相互依偎的男女说:“成亲是假……或许,你该亲我一口,行夫妻之实。”
林落兹是当真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此时听来,心里悬着的大石头这才放下。
她二十有七,在唐弗城这般年纪的女子早已成亲生子,她连成亲都是假的,何谈生子?
可怕的往事一幕幕浮现脑海,她看着那对浓情蜜意的男女,渐渐与回忆中的人和事交叠在一起。
亲一口不过就是肉碰肉,没什么好怕的。
陈萧鸣正紧张地攥紧衣摆,突然就被林落兹大力拽到了面前,两人的鼻尖几乎就要碰到一起,嘴唇近在咫尺。
他明明已经死了,这一瞬,却觉得自己好像还活着。
愣神片刻,林落兹已经闭上眼渐渐贴近,陈萧鸣突然捂住嘴,挣开了她的钳制,转身就跑,直到跑出巷口,一次也没有回头。
林落兹看着他狼狈逃走的背影,忍俊不禁:“……你跑什么。”
她慢慢悠悠往巷口那边走,那对男女也慌张离开,追出巷口,街上人来人往,正是各路商贩买卖交易的好时候,环顾四周,她没发现陈萧鸣的踪迹。
这人别的不会,逃跑的本事倒是厉害。
身后忽然有人叫住她:“小团儿。”
那声音,如同鬼魅,无比熟悉,日日夜夜都在梦里纠缠不休,她怎么会忘?
她猛地回头,呼吸急促,后背发凉,惊恐的表情将身后路过的行人吓了一跳。
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她一眼,一眼望去,全都是陌生的脸,可刚才的声音实在清晰,清晰到她甚至开始怀疑此时此刻其实是梦。
林落兹在众目睽睽之下拔出匕首,掌心紧紧攥住,狠狠划下,鲜红的血顺着刀刃不断落下,众人纷纷散开,低声窃语。
谁都不知这位看着模样俊秀的公子,为何要当众做出这等伤害身体的事。
林落兹柔然垂下手,掌心传来的阵阵疼痛正在提醒她,不是梦,全都是真的。
她往家里走,任由血一直流,那道声音如影随形,跟了她一路。
“团儿,你不能忘了我。”
“林小团儿。”
“林姑娘!”
陈萧鸣的喊声让她终于回神,她回头:“怎么了?”
陈萧鸣抓起她的手,着急道:“你流血了啊!”
林落兹笑起来,抽回手:“这点儿血,不算什么。”